母亲曾是最美的女子

　　母亲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农村，幼年便逢着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饥饿、贫穷是那代人特有的记忆。母亲是长女，家中还有小她四岁的妹妹，外婆只有两个女儿，但对幺女要偏爱许多。母亲的童年要学做家务，要照顾好妹妹，如若妹妹淘气犯了错，挨外婆打的必是母亲。我已故的外婆年轻时脾气急躁，打起孩子不留余地，她也许是把没有儿子的遗憾和恼怒发泄在女儿身上，这给母亲心理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致母亲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处处为人着想，从不曾想过自己。眼前的母亲已是六旬老人，从前挺直的背不知何时悄悄佝偻了许多，从前温和清亮的眼神竟也变得浑浊迟钝，我不由一阵心紧，我的母亲在岁月里蹉跎了自己，一生辛劳，不曾歇息！

　　哪个女子不曾有过动人的青春？母亲的青春也曾经一样的神采飞扬。母亲的中学时代正值中国进行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她因为有较好的文字功底，是学校宣传队骨干分子，常带着小喇叭走村串户，演讲宣传、文娱表演都不在话下。当年的母亲一定深受同学们的喜欢，她也一定度过了最快乐的少女时光。母亲学生时代好学上进，回来挑灯夜读会经常受到外婆的斥责，是啊，油费耗不起，农村女孩读了书又能怎样呢？母亲总算能读到高中，在当年也算是知识分子。多年之后，母亲初中的语文老师再遇见她，还对她的作文啧啧称赞呢。车内的母亲仍在不停地跟我诉说她的心情，母亲老了，作为儿女，我们若能因为爱与心疼，愿意陪在她身边，听她发泄唠叼，这会比任何物质的回报更让她感到满足。一个为家庭付出太多的女人久而久之就会像母亲这样，无数遍地重复自己的故事，而她身边的人早习惯了她的付出，并不以为然。

　　高中毕业不久，母亲就依着媒妁之言嫁给了父亲。父亲年轻时很受女人青睐，想必初见时母亲还是欣喜的。订婚照中的母亲梳着两条长而油亮的麻花辫，青春照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算不得绝代佳人，但在我的眼里仍是最美的女子。一旦走进婚姻，女人的命运便要系于这个男人。母亲年纪轻轻嫁作人妇，自当为丈夫、为家庭全力以赴，一生勤俭持家。父亲是家中唯一男儿，自小被祖母宠着长大，一向以自我为中心，家务从不沾边，体贴更无从谈起。我常在想，我的父母之间有过真正的爱情吗？在我的直觉里，父亲从未珍惜过母亲，她只是一个结婚对象而已。我和弟弟相继出生，母亲便无怨无悔地肩负起她的使命。她不仅照顾我们，承担所有家务，工作上也从未有过丝毫懈怠，从不落后于人。她其实是个好强上进的女人，凡事力求做到极致，唯恐被人耻笑了去，正因为如此，她也一直活得很累很累。我倒是因为有了母亲的对照，凡事都想顺其自然，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比母亲洒脱轻松了许多。

　　车到楼下，我要帮母亲提行李，她照例不肯，“你哪拎得动啊，我来就行了！”每次都是这样，我在她的眼里，依然是一个需要照顾、需要呵护的孩子，她依旧还是为我遮风挡雨的母亲，不愿让我有半点辛苦、半点委屈。我知道，世上没有谁会比母亲更疼爱我。偶读“母爱是一场重复的辜负”这句话，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楚。母亲生我养我，现在她已渐老，而我纵有孝心，却又因种种的理由，无法伴其左右，为她做些什么。六十多岁的老人依旧起早贪黑，洗衣做饭，服侍一家人。她不是没有怨言，只是为家庭、为丈夫、为儿孙是她终生的事业，没有退休的时候。晚上回家，我跟女儿说：“外婆真的老了，若等我将来老了，你也会心疼吗？”没有答案，13岁的女儿还未能理会我的感受。我想，偶尔，母亲在梦里，也还会再回年少时光，而入梦的又会是谁？醒来也会泪沾衣襟吗？我宁愿自己还是那个赖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母亲一直那样的年轻、聪慧、能干。可是，所有母亲留给儿女的永远是一个渐行渐远、渐已老去的落寞背影，背影后，是儿女们无可奈何的凝视和无能为力的叹息，有谁了解老去的悲伤？在日复一日对儿女的守望里，母亲的深情敌不过岁月的流逝，最终老去。

　　作者：鲁晓霞  宝应广电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