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身为一个宝应人，我曾经排过在我看来的五大恨事，核桃乌不能四季上桌，就排在第三。 每年霜降过后，菜农开始移种，短短的也是最冷的三个多月里，是它最灿烂最丰茂的时候。 特别是一夜大雪过后，你看那些满地的核桃乌，叶子乌烁烁的，饱铮铮的，乌黑泛青的一大片，远望就是一幅水彩画哎！ 街上的黄狗那是假胖，雪一抖就瘦了，可是核桃乌那是真胖，撑开的一团乌黑的菜叶，透出绿油油的光泽，叶脉细致清晰，叶茎晶莹青翠，菜根短促有力，叶面舒润鼓胀，叶型匀称大方。 摘一片阔叶在手上，你可以感觉到它的弹性和质地，也可以看见摸到，叶面上猴里疙瘩的，凹凸起伏的小块，就像核桃的表面。 这就是它叫核桃乌的由来吧？ 也有叫它黑菜的，黑桃乌的，乌塌菜的，但是你不觉得，只有核桃乌，才足以吻合匹配它，独特的品质和高端的范儿么？ 顺便说一句，核桃乌的黑，不是黑墨水的那种黑，而是乌金黑钻的那种黑，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有光泽，傻亮！ 至于很多的科研资料上介绍说，核桃乌富含20多种营养元素，还能如何咋滴，那些话我不会说； 我是外行，不能瞎说，也懒得去转抄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字母了。 倒是我的奶奶，最后那几年开始信起佛来，寒冬腊月里，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坚持吃斋。 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老腿老胳膊的要补充营养呢！ 她很有把握地说，不碍事，九月里黑菜赛羊肉，奶奶营养足够！ 她说的黑菜，就是指的核桃乌。 霜打雪夺过后的核桃乌，简直就是从前的贡品，骂三声，踢四脚，你都舍不得扔了筷子。 连夜的霜雪，对别的瓜果菜蔬是一场残酷的考验，但是对核桃乌来说，倒是一次上苍的眷顾，它真正是做到了在逆境中纵情生长，在谈笑中化凶险为营养。 就是这短暂的三个月里，你可以只掀走菜叶，留着菜根，它很快就能再蹿出一层来，从从容容一而再，再而三，让人喜不自禁，仿佛喜事一来就是一挂三，三连环！ 还说什么呢？开吃呗，享受呗！
6 我当然也是喜欢核桃乌的。 我的奶奶以前跟我说过，我小时候有一阵子老是害牙在，动不动就苦着个脸，捂住半个嘴巴哼哼唧唧的，疼得厉害了还淌猫尿。 怎么办呢？我就说，我要吃核桃乌！ 好啊，奶奶去挑！ 奶奶拎起篮子抓了小铲刀，连围裙都没解，忙不迭地埋头就走，赶在天黑紧冻前，去我家在镇东头灌溉河西的菜地里挑菜。 屁大的功夫，她就挎回来一篮子核桃乌，菜叶菜根上沾着稀松的泥块。 在冷水里洗了五六遍，择开来排在洗菜篮子里，大锅烧得滚烫，倒进菜籽油，炸得油星子飞飞的； 撒一撮生姜米子，煸个分把钟，半洗菜篮子的核桃乌，往油锅里拨了，像是点着了小鞭炮，又像是锅盖焖住了一锅的活草虾； 望住望住顶着锅盖的核桃乌就矮下去了，再把半壶的温水掺下去，用不了大几分钟，就开了； 放几块嫩汪汪的豆腐块，洒一把切碎的青蒜叶，好了，你就乖乖地准备好辣椒酱，守在桌边上准备开吃吧！ 青沸沸的，香喷喷的，塞进嘴里绵柔柔的，甜丝丝的，有筋道，不戳嘴！ 哎呀，我也不晓得怎么形容是好了，反正就是好吃！反正牙疼就是好啦！ 据我奶奶说，我能连着20天顿顿吃了不丢手。 这个就叫我惭愧了，难道我从小就是个缺乏自制力的家伙么？ 7 白露一过，我们忙着播种。 挑一块好地，撒一把菜籽，用不了多久，一拶多高的小菜秧子，一稞赛一稞地冒出来。 霜降前后，就要移栽。 把密密匝匝挨在一头的小菜秧子，移到别的更开阔的菜地里，每棵菜秧子之间，规律地空出3到4寸的距离，给它们留足成长的空间。 这样一块菜地，眨眼变成了两块三块。 九月里长，冬月里养，腊月里香。 等到冬天差不多要走了，核桃乌也就躲藏在它的身后，悄悄地跟着走了。 二月里留种，三月里蹿苔，四月里结籽，五月里收种。 很多人就等着纠结吧：到底是留种呢，还是榨油呢？ 核桃乌的菜籽炸出来的菜籽油，膘嘴，滴把滴就满屋三家的飘香，反正你家可以把买麻油的钱省下来了。 8 炸完了油剩下的油渣子千万不能倒掉，做成的菜籽饼上上乘的肥料和饲料。 拿它们轧肥或是喂食，对那些庄稼花苗和鸡鸭猪而言，直接就是开小灶，享受超级VIP待遇。 用习惯了虚张声势的房地产宣传套路来说，就叫贵族品质，皇室待遇，值得拥有，不虚此生。 就这样，核桃乌在我们宝应人的生活里，差不多就是一个会心的暖心的，一个叫人自豪的傲娇的暗号。 前一阵大热的电视剧《潜伏》，要是翠萍是我们苏北革命老区的媳妇，她翻山越岭，披星戴月披头散发地去找余则成； 只要挎着一篮子核桃乌，什么话都不说，余则成就晓得，她是宝应来的，是自己的同志亲人啊！ 有时候朋友跟我开玩笑说，咦，兄弟你怎么这么黑的撒？ 我会慨气地一笑，坦然地解释说，小时候核桃乌吃的多了！ 朋友马上羡慕了故作夸张地讲，乖在，你口福不浅嘛！
9 我们有滋有味地吃了这么多年的核桃乌，哪一个不曾吃出些故事来？ 有一年我和同事赶在腊月28去柳堡的团庄采访，回头半路上下雪，我们只好很无奈地折回头，跟着倒霉的本来是送我们走的小尹庄农经站长，跑到他家半推半就，吃了一顿丰盛的热乎的晚饭。 那一大盆核桃乌烧咸肉哎，吃得我瘫坐在大板凳上，横竖不想再爬起来。 站长紧张呢，担心我们再住下来； 幸好歇了一气，我们还是坚持连夜赶回头了。 多年以后还听乡里的干部说，你们单位有个同志，太能吃啦！ 放着慈姑烧肉不伸筷子，有咬嚼的咸肉不弄两块，头猴起来，盯住个核桃乌死叉，如何怎样的，说得我老脸含羞，无地自容。 还有一次，我当年处的对象不幸吹掉了，有一天她的好朋友（当然是女的，就是现在流行的闺蜜呗），突然约我去谈谈，也是关心问问情况。 我下班后去了她租住的人家，说着说着就下起了大雪。 她真诚热情地，留我吃了一顿晚饭，就是两个菜，核桃乌烧牛肉，核桃乌豆腐汤。 说心里话，多少年过去了，想起那次情绪低落阶段，意外吃到的那一顿品种简单，分量满满的晚饭，我还是很感念那位莺声燕语的朋友。 10 我一直还记得，那晚那间简陋的小屋子里，灯光昏黄，墨绿的小柴油炉子，蹿着一圈蓝色的火苗，炉子上炖着亮烁烁的小铝锅，锅里面烧着香喷喷的核桃乌。 屋外的雪飘得纷纷扬扬，门口的空地和远处的马路，看得清的屋顶和看不清的夜色，全都白了亮了，冷了冻了。 丝丝的寒气忙不办地，从破了的窗户眼穿进来，融进萦绕着我和她的，热腾腾甜津津的香气里。 嗯，不说了，不说了，我有点想念这个很多年都没再遇见过的人了。 我还要耐住性子静静地等，等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等雪一停，我们就去吃核桃乌吧！ 要是那时候，那个遥远的她，恰好也回到了大宝应； 要是那时候，身边的你们啊，恰好也想吃一顿核桃乌； 那么，亲爱的朋友，就让我们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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