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学派中的扛鼎人物刘宝楠是一位对经学、理学、地理、水利的研究都造诣颇深的大师，同时，他也是文学大家。他的著作《念楼集》中收录了他所作的诗歌三百余篇，散文八十余篇。诗歌有五言、七言，有律诗、绝句，也有乐府民歌，被后人收录不同的诗集中。 他诗歌的内容，有个人经历、行踪的记载，有人际关系的往来赠答，也有读书阅史的感悟，其中不乏一些清新闲适的田园诗，无论是渔樵之咏，还是草木之赋，也无论是写春阳之杲杲，还是春雨之濛濛，都可以从中窥见其对家乡故土的热爱以及流连自然风光的山野之趣、享受单纯生活的淳真之乐。 我们试选取几首他田园诗中有关春天的作品，稍作赏析，跟随着这位大师，到诗情画意中去作一番徜徉吧。 黄浦村 三月郊行处处花，小桥横处酒旗斜。 牧人指我前村路，却被溪南绿树遮。 （《念楼集》卷九） 这首七绝寥寥四句，只二十八个字，为我们描绘了阳春三月水乡郊外的一幅田园风光图：诗人沿着小河一路走来，处处可见路边鲜花开放，前面一座小桥横亘于前，不知如何前行，问道于路旁的牧人（我猜想是放牛的），牧人殷勤地为他指路，可前方的路却掩藏在小河畔的绿阴之中，隐约而不可辨。 读这首诗，我们会想起杜牧的那首《清明》诗来，虽然两首诗中都有牧人、酒肆，也都有行路问道的情节，但杜诗是在雨中，不免心情压抑；而刘诗是在明媚春光里，自然胸襟舒畅。就画面而言，《清明》的小雨蒙蒙，只能是灰暗一片，色彩比较单一；而刘诗中却是近处鲜花流水、小桥酒旗，远处树影绰绰，色彩缤纷，构图别致，给人的形象是完全不同的。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而诗人的愉悦心情也跃然纸上。 村店 白马湖头东复东，板桥村店雨濛濛。 野花沾得篱根滴，也酿新烟放小红。 （《念楼集》卷九） 这是在白马湖畔的一家村店即景而作。 村店是指乡村的旅店或酒肆、小饭店，我觉得刘宝楠在这里指的应该是小酒店，因为当时白马湖就在宝应城的西面，距离县城是不远的，应该没有太多的住宿客人。板桥应该是个地名，我们不去考证它了。 新烟，原是指寒食节后重新举火所生之烟。唐刘长卿《清明后登城眺望》诗：“百花如旧日，万井起新烟。”但在这里，是一种形象的比喻，那些花在细雨中摇曳，给人视觉的感受就像缕缕烟气。放小红，绽放淡淡的红色。杜甫《春夜喜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宋代韩元吉的《送陆务观福建提仓》：“春来茗叶还争白，腊尽梅梢尽放红。”放红，即绽放出红色也。 这应该是一个春季的雨天，村店的篱笆下边簇拥着野花，有雨幕中，像轻烟一样绽放出淡淡的红色。——这是一幅寥寥数笔勾勒出的水墨写意画。 与前面一首诗相比，真是晴日有晴日之艳，雨天有雨天之美。但诗人的心情似乎都是愉悦的，篱笆下的几簇野花，原本是不起眼的，但被诗人抓住了，一经渲染，幻化出一抹红色，而这红色点缀在一片青绿的雨幕中，竟是那样夺人眼球，像缕缕袅娜的烟在飘舞。 王国维先生在他的《人间词话》里写道：“昔人论诗，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有了对景物的感情，笔下自然是美好的境界。 春日即事 闲门横短彴，仄径傍危矶。水缓随花住，云迟待燕归。 游鱼牵荇带，浮鸭袭苔衣。无计酬春色，清尊送落晖。 （《念楼集》卷一） 如果说，前两首诗描绘的只是水墨小品，那么这首诗展示的应该是个大画面，全景式地呈现出春日水乡的秀丽风光。 这首五律首联“闲门横短彴，仄径傍危矶”，就先给了我们定了一个清静的基调，造出了一个悠闲的意境。 闲门，指门前清净，环境清幽，俗客不至的门，唐刘昚虚诗有“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句；彴（音tì），指独木桥。仄径，是窄窄的小路；危矶，水边突出的险石。一个无人到门，可能是虚掩着，也可能就是半开着，门前横着一座小小的独木桥，桥的另一边是一条逼仄的小径，而与这条小径傍行的是河边危立的石头。独木桥和仄径都说明这里是人迹罕至之地。 而接下来的对仗两联描绘的场景，更是画面感极强：桥径旁的小溪水流缓缓，水面上的落花几乎是停留不动的，水波上映照着天上的云也是凝而不行的，似乎是在等待燕子的归来。清澈见底的水里可以看见鱼儿在游弋，牵动着荇带（荇带，荇菜在水中如带状。荇（音xìng），荇菜，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略呈圆形，浮在水面，根生水底。），而鸭子也浮游在水上，将一层苔藓划开。诗人勾勒出的是一幅安然和穆的图画，给人的感觉是静美。 这里的静既是声音之静，没有任何车马之喧、市廛之嚣，也没有蝉蛙之鸣、鸦雀之噪；而且也是形态之静，水在流但水面上的落花不动，云在走但映照在水面上却似乎不行。却蕴蓄着动感，有两个颇见功力的动词，“牵”与“袭”。“牵荇带”，就是轻轻微微地拖动荇带，而“袭苔衣”则是触及到水面的苔衣，这里的袭与“芳气袭人”中的用法是一样的，也是非常轻软的接触。没有太多太疾太速的变幻与运动，这样的情境，太让人陶醉了。 于是，末联道出了诗人的感想：在这样美好的春色里，用什么来报答大自然的赏赐呢？只有一樽清酒，慢慢品尝，直到夕阳西下。这是多么浪漫而充满情调呀！ 刘宝楠在《乍归》诗中有句“渔樵诚有愿”，《早起行园》诗中有句“草木涵精神”，我把两句合起来作为本文的标题。苏东坡《前赤壁赋》中说：“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寄情于山水，着意于自然，这是一种超脱而豁达的人生态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原含有对人生的一种消极悲观的情绪，但刘宝楠的“草木涵精神”则充满了积极进取的意义。所以他能够即豁然开朗看世界，又能积极进取待人生，正是这样的心态，他才能有所成就。 而他的诗，正是这种心态的反映与折射。我们读他的诗，不仅要欣赏诗中之境，感受诗中之情，也应该充分咀嚼诗中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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