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到了关于方观承(1696-1768)到宝应寻亲的三种版本,一是清宝应大儒朱彬(1753-1834)的《游道堂集》,其卷一有关于这段故事的记述;二是清末民初宝应人陈式周(1882-1954)以存悔之名(陈式周字石逸,号存悔)所著《此登临楼笔记》(并非《比登临楼笔记》或《登临楼笔记》)之上卷中关于这段故事的记述;三是浙江人徐珂(1869年-1928年)编纂的《清稗类钞》中关于这段故事的记述。 比较这三种版本,虽然都是关于方观承寻亲,但还是有许多差异的。 其一,寻亲的地点不同。 前两种宝应人的著作都是到宝应投奔姐姐,后一种是去宁波访戚某,具体何人,语焉不详。那么究竟哪一种比较接近事实呢? 从作者与故事人物的关系来说,朱彬这一来源应该比较真实可靠。 宝应朱家与乔家有姻亲关系,朱彬的曾祖母即是乔莱的四女儿,而且乔莱之孙、乔崇修之子乔亿(1702-1778)是朱彬伯父朱宗光的岳父。乔崇修次子乔肃妻方氏为方式济女,故事人物方观承则是方式济之子。所以,朱彬应该是比乔观承晚两辈之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并不远。加上朱彬这段故事的来源是听乔肃之子乔坚木(乔坚木长朱彬一辈,故文中称”乔坚木丈“)所述,而乔坚木之母正是方观承之姐,他是亲口听方观承所言。虽然是口口相传,但有人有据,应是不虚。 而徐珂作为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的职员,以剪刀加糨糊的工作为主,他的《清稗类钞》全书48册。分时令、地理、外交、风俗、工艺、文学等92类,约一万三千五百余条。录自数百种清人笔记,并参考报章记载而成。虽然范围广泛,但选录颇为芜杂,也未经核实查考,故而有错讹遗漏在所难免。 另外,从故事人物当时的处境与经历来说,方观承来宝应寻亲比较合理。 说到这一问题,有必要介绍一下方观承家庭的背景。方观承的曾祖父方孝标(1617一1697年),本名玄成,避康熙帝玄烨讳,以字行;因为戴名世之《南山集》案牵连,《南山集》多采用方孝标《滇黔纪闻》中所载南明桂王明史事,遂牵连至方氏宗族,一并治罪。当时方孝标已经去世,亦因《滇黔纪闻》文字案被剖棺戳尸,妻儿等人被发配流放于黑龙江,财产尽没入官。 祖父方登峄(约1698年前后在世)官至工部主事,因《南山集》一案被发配黑龙江。 父方式济(1678年—1720年),官至内阁中书,因《南山集》一案被发配黑龙江。 方登峄与方世济都死于黑龙江卜魁(今齐齐哈尔)。 而当时的方观承尚幼,他流徙到金陵(今南京),借居清凉山僧寺之中。这在《清史稿》中《方观承传》中有记载: 父式济,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官内阁中书。侨居江宁,坐戴名世南山集狱,并戍黑龙江。观承尚少,寄食清凉山寺。 而方观承是一个极孝之人,他和哥哥观永在成年后徒步去东北看望父亲与祖父,这被传为佳话。桐城派的另一位大家姚鼐在一篇《方恪敏公家传》中云:“方恪敏公,讳观承,字嘉谷,桐城人也,而居于江宁。桐城方氏,自明以来以文学名数世矣,而亦被文学之累。公之祖工部都水司主事讳登峄、考中书舍人讳式济,皆以累谪黑龙江。公时尚少,与其兄岁往来塞内外,以营菽水之奉,奔走南北,徒步或数百里。” 这都可以说明,彼时方观承居住在江宁(今南京),如果北上黑龙江,经过宝应是完全符合地理之便的,如果去宁波,那就南辕北辙了。况且他的亲姐姐确实嫁给宝应的乔家,并没有什么近亲在宁波。 其二,寻亲未果的情形有异。 按朱彬所云,是因为方观承到达姐姐所嫁的乔家后,看到“仆者衣冠甚都,列坐于门之两楹,”于是有些胆怯,当仆人问他干什么,他回答拜访亲戚后,那仆人竟然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戚,怕是来偷东西的吧?”于是方观承觉得自己这个破衣烂衫的样子会给姐姐带来麻烦,“迟回久之,终弗入。乃信步折而东,又屈曲西行,里许至芦家巷。”后来遇到屠户。 而在《此登临楼笔记》中,只是说“既至乔第,见室宇森严,左右鹄立,徘徊移时,终不能刺,惧遗姊氏羞,且不愿遭仆从白眼,竟不顾而去。然囊橐萧然,去将何之?腹枵而馁,时正隆冬,逼岁除矣。攘往熙来,辄增忉怛。信步至芦家巷口,……”完全是他自己因处境之困看到豪门之深而没有勇气去登门投靠。也是后来遇到了屠户。 而《清稗类钞》则写方观承“见其戚倚门诸奴,皆貂帽狐裘,甚豪倨,自顾褴缕,往谒恐遭逐,乃于其巷中赁屋以居。惟以资斧将尽,进退两难,日于门檐淆其戚居乡状况.”而在向屠户打听时,屠户对他说:“我与之同巷二十年,未见其恤一亲族,去恐无益。”屠户遂请他帮助记账。 这三个版本的情节基本一致,只是细节的不同,朱彬的版本刻画了仆人的傲慢无礼,陈式周的版本则是方自己心理的揣摩,徐珂的版本则通过他人之口,道出主家的刻薄,三个着重点是不一样的。两位宝应人当然知道乔家是望族大户,不会不讲礼仪、嫌贫爱富的,而徐珂则从一般人的趋炎附势的势利心理出发,增强了戏剧性的效果。 其三,赚钱数目有所不同。 后来的情节基本一致,都是方观承为屠户记账,屠户对他厚遇,给他换了全套新衣鞋袜,临行时还赠他盘缠。只是盘缠的数量不同,朱彬是“翌日赠钱四千”,陈式周是“又赠青蚨数千”,徐珂是“并赠钱二千为路费”,但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了。 其四,方观承显贵以后再去寻找屠户的情况不同。 朱彬所述的结局是,方观承当了直隶布政司后,派人去宝应寻找屠户,“至则门巷萧条,屠夫妇身殁已久,女适谁氏,亦不知所终。”而陈式周的记述基本略同,“及公贵,专人访屠,夫妇物故久矣,一女子不知所适,竟无可为千金之报也。”而徐珂的则是另一种情形,“方既贵,招屠至,赠以三千金,令改业,并为其女择佳婿。”这是一种戏剧性大团圆的结局了。我们当然比较相信两位宝应人的叙说,因为当说到此处,朱彬文中道:“言至此,公泣下数行,下座客皆为之改容,乔(指乔坚木)恍然如有所失焉。”而陈式周文中道:“后与乔氏甥言,辄遗恨,独不解屠以何等眼光而款客殷殷,且逆料公之必贵。或曰:屠而隐者也,又何以不及待报,而相继逝世,神明造化,隐晦心事,乌得而知!”这些才是当事人之常情呀! 综上所述,朱彬与陈式周的两种版本大同小异,只是在描写的细节方面稍有不同,朱文约1000字,陈文700余字,朱文描写人物的语言及动作都更为具体生动。应该说,这两个版本比较真实可信。 当然,他们的文中也还是存在瑕疵的,方观承逝世后的谥号,朱彬错为“敏恪”;而陈式周错为“勤恪”。我查了《清史稿》,应是恪敏。“敏恪”与“恪敏”都是皇帝常常用来对臣僚其生前事迹与品德的评价,恪指谨慎、恭敬,忠于职守,敏指思想敏锐、勤勉。用在这位被誉为“乾隆五督臣”的方观承身上,的确也是实至名归。 顺便再说一下方观承与方苞的关系。 他们是本家,我查了一下方家的谱系,兹将有关的摘录如下: 十二世:方大美<太仆侍少卿> 十三世:方拱乾(大美五子) 十三世:方象乾(大美四子) 十四世:方孝标 十四世:方帜 十五世:方登峄 十五世:方仲舒 十六世:方式济 十六世:方苞 十七世:方观承 方观承应该比方苞晚一辈。在《南山集》案中,虽然方苞也被牵连其中,但他是由于为《南山集》作序,与方观承的曾祖父方孝标因《滇黔纪闻》中所载南明桂王明史事,二者的罪名是不一样的。方苞先被以绞刑论处,后康熙得知方苞擅长古文,是个难得的人才,遂又下令将其召回,赦免其罪,加以任用。比起他的二位同宗发配黑龙江而客死他乡来说,算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至于有人说戏剧《珍珠塔》即是根据方观承经宝应寻亲的故事改编而来,我还没有找到比较靠谱的依据,有待以后勘查佐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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