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巷杂忆

　　朱家巷，南北长约400米，上世纪50——60年代，宝应城许多重要机构都曾长期驻扎这里：城镇公社、宝应财政局、城镇税务所、城镇粮管所；还有文艺重殿宝应淮剧团、教育圣堂实验小学；最具规模的菜市场大众菜场；更有最奢侈的公共生活设施宝源浴室，宝源浴室的建筑形体还有那么一些文艺复兴建筑（对称）与罗马式建筑（拱式门圈与窗框）的杂揉，它哥特式建筑的玻璃百花窗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在这条巷子里生活过17年，现在常常会突然从脑海里映出当年的一些生活片断，因之以杂忆为题，与乡亲们分享一、二。

　　“走资派”是文革前正在当权的大大小小干部的总称。

　　66年冬，全县文革进入批斗“走资派”高潮，经过一段时间对“走资派”的押解游街后，有些造反派革命很忙，已经懒得再“押游”了，于是有聪明的造反者创新出了走资派“自行游街”的方法。具体操作是：游街的“走资派”戴上高帽子，身挂标明罪名身份的大牌子，手执一只破锣或坏脸盆，身揣一张造反派交给的“游街线路图”和沿途签到介绍信自己游街。

　　朱家巷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是重要的“自行游街”线路之一。每当巷子里响起破锣或敲脸盆的声音，我们都会跑到大门口去看。一天，我看到县工商联主任顾百川（他是我爸的领导，我爸是工商联秘书）自行游街路过我家门口，我赶紧回家喊我妈出来看，待得我们母子一出门，我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我家隔壁的哑巴老皮匠正拦住顾主任，硬将一条宽约5公分，长约20公分左右的板车外胎皮（这是哑巴打鞋掌子的材料）塞到顾主任挂牌子后颈的粗铅丝下，顾主任面露感激的推让着。哑巴看见我妈，指着顾主任被粗铅丝勒得血肉模糊的后颈和那块大铁板牌子，哇哇乱叫。我妈就对顾主任说，用这皮垫着吧，顾主任也不作声，任凭热泪往下流。妈妈就对我说，你跟着顾主任走，看他到哪几家单位。到了淮剧团，传达张大爷认得我，说，霞在，做呢嗲?我说我妈让我跟顾主任游街的，顾主任就把游街签到介绍信拿出来，我抢过来先看了一眼，大致内容是：某某单位，现某某走资派游街经过你单位，希望派专人负责在本单据上签上该走资派游街到达你单位的时间和负责人姓名，此致，革命敬礼！然后就把介绍信交给张大爷，张大爷说，晓得来，早上接过电话来，说今天你要来三趟，我把三趟一起给你画了押吧，就拿出他收挂号用的私章放在嘴边呵口气，盖一下，又呵口气盖一下，连盖了三下。马上端出一杯热茶，说，喝吧，不烫，刚才你到哑巴门口我就倒好来。我问张大爷，你认得顾主任，他说，要认得做呢啊，人个走到们这块歇个脚，不能不喝口茶沙。

　　接着，我又随顾主任到城镇公社，到财政局，那些传达室老大爷个个都蛮客气的，想起我们几个小伙伴平常到这些单位玩他们那么凶，我感觉还是大人跟大人好，但是我又不懂了，那些造反派算不算大人呢?他们怎么连哑巴皮匠老头都不如?

　　“小毛贼”在话里意思是指行窃情节不重的小偷。

　　65年春节，是3年自然灾害之后宝应城区人民过得相对较好的一个年。我们院里家家都蒸了包子和干糕，每家锅台上也都有几样菜。初二深夜，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噪杂声惊醒，起床一看，院子里站满了人，只见屋顶上邻家大哥安宁正在追捉一个"小毛贼"。黑暗中，那"小毛贼"在陡且不平的屋面上仓惶乱窜，安宁大哥则如入平地，快步紧逼，院子里老少们高声以各种简短有力的话语为安宁大哥助威，给“小毛贼”震慑。正当不可开交之时，有人高喊，张所长来了！（张所长是城镇派出所所长，左眼上有一个疤，整天一副如临大敌的严厉面孔，朱家巷的孩子们都怕他，也不知道他名字，只随大一点的调皮孩子背地称他“张疤眼”。）张所长一到，断喝一声：下来！倾刻，小毛贼就连滚带爬滑向屋檐跳到了院子里。几个大人马上围上去就要对小毛贼动武，张所长又是一声命令：让开！大人们还没碰到“小毛贼”一根汗毛，张所长已经从腰里解下一根皮带，三花两绕，把“小毛贼”给绑了。于是，大家便一窝蜂簇拥着张所长押着“小毛贼”去百米开外的派出所。

　　张所长把绑“小毛贼”的皮带一头栓在一张派出所八仙桌子的腿上，开审。我们也看清了这“小毛贼”是一个上身一件破棉袄，下身一条单裤，精瘦黝黑、大约50开外的小老头，知道了他是望直的，问他偷了些什么，他说谁家堂屋都没敢去，更不用说房间，就去了3家厨房，吃了4个包子，喝了半碗豆油，吃了一家的几块肉，说着又解下一个布腰带，布腰带是一个窄长的袋子，里面有十几块干糕……，张所长也不多话，转身就对大家说，都散了吧，各家查查还少些什么?说着就从警服大衣口袋里掏出几毛钱交给安宁哥：你去城南旅社给我租两条被子来?安宁哥说，所长，租被子干嘛?张所长不耐烦的说：他的罪又不够不睡觉。回来的路上，大家都说张所长对“小毛贼”没动一指头，太客气他了。我妈却跟我堂房大婶嘀咕：张所长是好人。

　　初三一早，我看见桌上放着一只小瓦盆装的粉丝鸡蛋瘪子（这是我家年初三的习惯早点），正想动筷子，我妈说，那个不是你的，你把它送到派出所去，我捧着热乎乎的盆来到派出所，看见张所长正趴在八仙桌子上打盹，那个“小毛贼”裹着被子睡在他旁边的长椅子上打呼呢。张所长看见我来了，说你妈让你送的?我说，安。他就推推“小毛贼”说，快起来，吃了回去，那“小毛贼”一骨碌爬起来，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就吃，张所长就在一旁看他吃，我再看张所长，那眼神一点不像平常那样凶，倒是有几分温柔。

　　大概正月末，那个“小毛贼”又带了一个人，来到我家大院，说是初二把屋面上一些瓦踩坏了，张所长让他们来给几家房子“拾瓦”的。

　　这件事以后，我再也不记得张所长的原来面孔，只记得他一刹那间温情的眼神几十年。

　　老奶奶们都是居民区现任义务小干部，他们以特殊的护学方式学雷锋。

　　实小在朱家巷南端，它的东围墙延绵朱家巷向北100米左右，直到学墩巷西拐。我家住朱家巷2号，我常常忆起小时候可以在家听到预备铃一溜烟奔到教室不迟到的优越。想起那时小学生们享受到周边居民们的关照。从小新桥西到朱家巷7号（包括庞大的宝应淮剧团宿舍，里面住的并不全是淮剧团家属）我们家附近有大约有4个居民小组，记得清楚的是居民组长李奶奶（她丈夫是宝应建筑公司高级木工），华奶奶（她丈夫是当时宝应氾水中学校长），还有鲁奶奶（她丈夫是宝应公安局的干部），当时的妇女有工作的不多，这几个居民小组长就围绕实小做文章“学雷锋”，记得老奶奶护学队是有红袖标的（名称忘记了），她们做的事很琐碎，一是在上学、放学高峰执勤在校门口小摊贩周围，发现有小孩子拿出超过1角的纸币出来花会上去询间，阻止；督促刚出校门的孩子不要互相逗闹以免打架，如遇下雨会把孩子们带到几家比较宽敞的门楼去暂避，对于那些“学雷锋”到小新桥坡子旁边帮助推板车的小学生更是关照，既满足他们学雷锋的热情，又注意他们的安全。做得最细心的事是，每当雨后，朱家巷砖铺地面会产生一些“激砖”，即有些砖下空了积水，人不小心踩上去会突然冒出一股泥浆沾人一身，这些老奶奶会在雨后上学、放学时在这段巷子里探路，试出“激砖”后便在砖旁放一块煤饼渣提醒，有些顽皮的孩子会上去踢那煤饼渣，老奶奶们一旦发现会冲上去揍两下屁股，“小炮子在，滚”，那小孩就嘻嘻哈哈地跑了，这些画面现在常呈现在我眼前，更勾起我对儿时朱家巷的思念。

　　朱家巷是一根人文扁担，一头挑着市井，一头挑着文明，一头连着历史，一头通向现代，而它的材料则是家乡纯朴的民情、民风、民心树干。我感谢它曾支撑我幼小的心灵初识这世界，渐懂人间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