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兄长从老家来电话,说今年的慈姑快要起田了,问我要多少。“老样子,五斤不嫌少,十斤不嫌多”。随即我又补充了句:“最好还是要个头小带嘴儿的”。 于是,我天天盼着天空飘雪花。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只要雪花飘起,母亲就会下田挖慈姑。今天又没有雪花,索性闭上眼睛想老家满田碧绿的慈姑叶。慈姑的叶,没有荷叶那么浑圆天成,却更接近于小家碧玉,三个尖,前面一尖,后面两尖,像箭簇,也像剪刀,更像小燕子的尾巴。 好看的叶片总会入画入诗的。齐白石大师有《慈姑虾群》,李苦禅大师有《慈姑鱼鹰图》,在慈姑燕尾般绿叶的映照下,朴素静谧,和谐生趣。唐代张潮说其叶:“慈姑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慈姑叶烂本在初冬,莲子花开却在仲夏,离愁别绪,跃然纸上。而本意还在言外,慈姑叶虽烂,而根实不腐烂。 其实小时候,我对慈姑实在没有好感。看其形,长得圆头圆脑,像个大蝌蚪,带有一粒顶芽,老家人叫它“慈姑嘴子”,弯弯地翘着,好像是一个个俏皮的逗号。吃起来,苦叽叽的,一股青涩味,会瞬间侵透味蕾。可我的母亲爱吃,是那种津津有味,发自内心,自然流露出的特满足的神态。看我们的筷子不动,她又会说起慈姑救命的功劳:民国二十年发大水,各种粮食减产,只有慈姑丰收,全村人靠慈姑度过了灾年。 我的兄长读过几年书,说慈姑曾经被食客戏称为“嫌贫爱富菜”,若与素菜同食,味同嚼蜡,如与鲜肉同炒却清香异常。还说汪曾祺先生就喜欢吃慈姑,沈从文先生吃了慈姑肉片后,竟然脱口而出:“这个好!格比土豆高。” 后来我也读过相关的书,觉得这并非是慈姑本身爱富嫌贫,而是秉性使然。慈姑只要在肉质的环境里,无论烧多久,都有嚼头有筋道,不像土豆,一煮就烂。至于慈姑有格无格,是人强给它贴上的标签。它,有生命本真的味道,有自己存在的道和秉性。 母亲平时烧慈姑很简单,因为没有肉,就用清水煮一煮,有时会切成片,和大蒜炒,有时干脆和腌菜豆腐一起烧汤,所以味道总有点苦涩。只有到过年的时候,她才下功夫。“老二,你去南屋慈姑堆里挑几斤带嘴儿的小慈姑,弄干净点儿。”“老大,你去肉铺称两斤肉,要肥一点的。”肥肉,可以熬出很多油,慈姑就喜欢多油的肉。母亲先把慈姑煮开后,放在清水里冲泡,除去苦涩味。再把鲜肉按肥瘦分开,肥的先走油,再把瘦肉慈姑一同放入翻炒,加开水,放调料,焖烧至相互融入,慈姑香气溢出。再拿筷子夹一颗,送至我的嘴里,问:“怎么样?”滚烫的肥油从嘴角两边倏地溢了出来,我赶紧用手去抹,急急地答到:“嗯,好吃,好吃”。母亲看到我那嘴馋狼狈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我十九岁那年参军离开家乡,多在北方,三十年没有吃到慈姑。直到前几年调至家乡附近,才有机会吃到兄长送来的慈姑。遗憾的是母亲离世的早,我再也吃不到母亲烧的慈姑烧肉的味道了。 对慈姑,五十年来我的感受有点波动复杂。波动,源于对它的感知不足,开始形而上,后来恶其味,再后来恋其实诚有筋道。复杂,源于母亲曾经受穷挨饿,我担心母亲的那一头,尽管她手巧勤劳,天空里还是种不出慈姑的,如果也遇上荒年,又该怎么办? 于是,我想退休后回到老家,种上一亩慈姑,痴痴地等着出叶开花,等着飘雪枯叶,再学母亲的烧法,焖制五花肉。然后盼着冬至,盼着过年,为母亲盛上一碗用我的心血种出来烧出来的慈姑烧肉,让母亲和我们一起过个殷实也根实的年。
|
1、本站稿件来源未注明或注明为“宝应生活网”“网友投稿”及“本站”的所有文字及图片,版权均属于本站与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或本站获得相关授权,非商业转载,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注明“作者、来源及链接”,谢谢合作。
2、本站转载自其他媒体的文字及图片,仅出于传递信息之目的,不代表本站官方声音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如果您不希望您的作品在本站发布,或有侵权之处,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将及时进行删除屏蔽处理。
3、欢迎您通过我们的官方QQ1160085805、邮件1@ibaoyin.com或关注我们的官方微信公众号“宝应生活网”、微博@宝应生活网,与我们就相关合作事宜、意见反馈,以及文章版权声明或侵删进行交流。[投稿邮箱/tougao@ibaoyin.com][本文编辑/信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