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傅叫老佘 ——浮想联翩（三） 名师出高徒，我的师傅算不上名师，充其量是个裁剪师傅，我更不是什么高徒，甚至是半途而废。四十多年前的一张介绍信把我分进了服装厂，开始了我的学徒生涯。 我是两眼摸黑，一个熟人都没有，眼看有关系的学员已陆续上岗，不是到设计室，就是去学财会，或做保管员，都轻巧，这些我都不想，一心想做个裁剪。可是当裁剪也不容易，学员大多数去向是机缝车间，也是最苦最累的车间，而且都是女工，一个大老爷们成天在这种环境下怎受得了。
巧在母亲同事的郑阿姨与厂革命委员会（简称厂革会）高副主任的家属是朋友，托她把工种疏通一下。一天晚上，高主任要见我，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他家。高主任个子不高，为人面善，打消了我紧张的顾虑。当征求我意思时，脱口说想去裁剪车间。高说“我看还是到机缝车间，一切从头做起”。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心想如果做机缝工，也不用找你。还是郑阿姨拉圆场，我这个姨侄想学裁缝你就随他去吧，高也就同意了。 没过几天，新学员分工了，除已分配外，大多数去了机缝车间和烫工车间，少部分去了裁剪车间，包括我，找人还是有用的，如愿以偿了。有人高兴，有人怨，也没有办法。 到了裁剪间，我被分到二号板。当时一共六个案板，一个案板一个师傅带两个徒弟。我的师傅姓佘，扬州下放职工，后就地安排到服装厂。师傅个头不高，胖墩墩的，看上去一团和气，一口扬州腔。开始让我做一些体力活，裁剪是机械化生产。布在案板上网成百层以上，然后划板（现成样板），依葫芦画瓢，与我想相中的裁剪大相径庭。再用裁剪刀，进行裁割。我们从网布开始，随后学开剪，慢慢在师傅后面学画板。 师傅是个技术精湛的人。虽然是外乡人，但人缘好，不惹人。没多久，就提为车间主任，2号板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其实我未满三个月。师傅虽然做了车间主任，但心仍放在我这里。每次验板都是他亲自来。如果错一下，或漏一样，就是百十层，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开展劳动竞赛，流动红旗总是挂在2号案板头，特别显眼，干起活来特别欢。 师傅是个上进心要强的人。带领全车间各项指标都超前。每次超前后，都要到政工科借锣鼓，由我们敲敲打打向厂工会报喜，引起全厂轰动。后来只要听到锣鼓声，肯定又是老佘去报喜。他也乐的像小孩似得，给贺喜的散烟。可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他不知道服装厂里底细，实质服装厂是由几大家族合作成的，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有师傅一脉，有亲戚一脉，沾亲搭故谁也惹不起谁，现在居然让一个外乡人大出风头，引来数不尽麻烦。 年终评先进，各车间主任投票，没有人投，那时评上先进车间没人可发5元奖金，可是不小的数目，加班夜餐费才2毛，出个人情才2元。师傅一气，就想撂挑子，我不干了。辞职报告送到厂革会，一把手又来找老佘，做思想工作，先进虽然未评上，可以发超产奖给你，今后不要耍小孩脾气，才平息风波。 此事虽然过去了，但是返工活多了起来。以前裁剪如有些瑕疵，车工可以弥补上，相互搭台，通常所说“三分裁，七分做”。而自从师傅做了车间主任，屁大的事都要拿到质检科，不但要返工，还要扣分，好多时，下班后还要拆衣服，不能影响明天机缝工的生产进度。师傅总是带头干，一边干一边聊，只有我的产品过硬，就不怕人找麻烦。我也知道这是我手艺不精而产生的后果。师傅的锣也不敲了，有时无事也去机缝车间拉拉关系，联络感情，不时请他们吃早茶，果然后来返工的情况少多了。 师傅还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每次技术科的排板图纸在生产前，都要自己再重新排一遍。每次都能缩短十几公分，一层不多，上万层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每批货出厂后，都能节约大批的布料，而自己一分钱好处都没有，还得罪技术科。好心人就劝师傅，你照葫芦画瓢就是了，干吗这么认真。师傅说，我真不忍心看见国家财产白白浪费。带的后果是质检科（与技术科合处）隔三差五来验板，吹毛求疵找麻烦。我们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好心人怎么没有好报。这事被一把手知道后，还是鼓励师傅，这是净利润，看不出的效益，但在保质量前提下。后来技术科主动下到车间，大家互相切磋，取长补短，相互交流，集思广益。仅这一项节約可观。 师傅还是个热心肠的人。无论谁家有困难，他乐意去帮助。每次厂革会研究困难补助，师傅在会上总是争得面红耳赤，为的帮手下困难职工多要些钱。可是遇到调资时，总是让。那时是八级工资制，调资机会少。记得有一次调资会开了整整一夜，大家都不想让，争功摆好，一级工资只有四元，师傅没办法，最后应调一级的让了，又和领导商量，把一级改为半级，这样名额就多出，才把风波扯平。 师傅要回扬州了，消息不胫而走，原来国家落实政策，下放的调回原单位。师傅还真不想走，毕竟已经适应环境，且已有一子女在宝应安家落户。但师娘坚持要回去，上面还有老人要照顾。我们几个徒弟出面，抬“石头”（就是现在的AA制）为师傅送行。那一次我喝醉，也不知高兴，也不知是难过，反正一个劲干杯。师徒情深，虽然不过才二年时间，已是难舍难分，赶到照相馆拍照留念。师傅临走前又把我叫到他家，左叮咛右嘱咐，这个单位水深，不宜出头露面，把真本事学到手才最要紧的，后来验证了师傅的话。 师傅回扬州红星服装厂干老本行，总想去望望，由于工作忙，錯过机会，失去了联系。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寻师的念头一直挂心上，退休后尤为甚念。托人多方打听，人已退休多年，厂已关门，杳无音信。是月，在扬州原宝应服装总厂工友，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当我见到久别的师傅，他已认不出我，但我一眼认出他，只是瘦了很多，当年豪气全无，岁月的皱纹已布满脸上。虽然已八十有五，但说话还清楚，听清楚是我，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半饷说不出话，四十多年了，不知从何说起。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中华民族尊师美德，一脉相承，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师傅老了，我也步入了花甲。中华优秀传统工艺就是通过师徒相传，口传身教，生生不息，源远流长，并不断发扬光大。愿师傅健康长寿，您永远是我的恩师…… 梁永胜，丁酉年冬作于扬州半闲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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