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景生情的追思 周以耕先生在自传体《已耕岁月》纪实文学中,深情谈及我母亲工作中的往事,并附有珍贵的工作照片。作者在文中自述:“我与成宝林局长以前不认识。只是借调文化宫、文化普测和这次调查材料,她对我印象深刻,从此我的命运开始改变。我明白一个道理,不论做什么事情,首先要敬业。惟有敬业,才会被人发现和赏识;惟有敬业,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惟有敬业,才能拓展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敬业是干好一切工作的基石。”作者道出母亲:是一个任人唯贤、任人唯才的干部;是一个工作极度认真、善于关心培养年轻人的干部;是一个大公无私、坦诚待人,具有传统工作作风的干部。读着文章,目睹照片,触景生情,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的历历往事在我脑海中一一回放。 我的母亲成宝林,高高的个子挺拔修长,银盆脸,两条秀气的长眉伸入两鬓,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流光溢彩,高高的鼻梁,温润的双唇。合身的列宁装,齐肩的如云黑发微卷,温婉而干练,洋溢着青春的风彩,这是我童年记忆中的母亲。那时她年轻漂亮,充满朝气。 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外公是饱学的先生,当地有名的塾师。外婆是王姓大家闺秀,三寸金莲,温淑娴雅。在大姨的影响和引领下,两位舅舅、母亲和两位姨娘先后投身革命,为新中国的建立贡献了青春和力量。 经党组织介绍,父亲和母亲结合,纯粹的革命家庭。我们姐弟五人,都出生在五十年代。解放初期实行供给制,我们前四位出生的姐弟每人都有一位乳母。(因为母亲工作繁忙,无暇照顾我们)外婆说,只有我有幸喝过母亲的奶。那时节,母亲奔波在田间地头的时候,就把我背在背上。我们的幼儿时期几乎都是在幼儿园度过的,就连和我相差两岁的妹妹出疹子都是幼儿园阿姨照顾的。小时候,总有人问我们:“你们想妈妈吗?”我们会天真地摇头,脆生生地回答:“不想!”虽说童言无忌,但母亲听了情何以堪?我深深地知道,在他们那一代人心中,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没有“大家”,哪有小家?忘我、献身就是他们的人生哲学和生活态度! 我上小学了。一年十二个月,母亲在家中的时间累计不超过一个月,家中的一切由一个保姆操持。母亲每次归来必定为我梳头、篦头。我的头发茂密浓厚,两条乌溜溜的麻花辫子垂挂在胸前。平时都是自己打理,用刨花水梳头,编起来了事。生了虱子,也不以为耻。虱子滋生在我的头上,却扎疼了母亲的眼,刺痛了她的心。我不知道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只记得,我静静地坐在桌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任凭母亲一下下梳着,一下下篦着……画面清晰,镌刻在心头,成为一生永久的记忆。 我上初中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父母都受到了冲击。父亲虽是苦哈哈的放牛娃,十四岁参加革命,但被打成走资派;母亲出身不好,连祖坟都被刨了,当然被打倒在地,还要踏上一只脚。父亲僵着面孔,天天上街挂牌示众;母亲红着眼眶,日日忙着写着通不过的检查。我们无学可上,家中的气氛令人窒息! 1969年,掀起了上山下乡的热潮。一生耿直,满腔忠诚的父亲积极报名,成为首批下放干部的典范。誓师大会,披红戴花,一辆大卡车把我们全家七口送到了父亲的老家,原芦村公社五星大队第十生产队。当时我十七虚岁,最小的妹妹十三虚岁。青春年少,不谙世事。我们姐弟热血沸腾,激情满怀,在广阔天地磨炼身心,大有作为! 父亲成为五星大队的支部书记,每天迎着日头走,踩着夜色归。操心劳碌,事无巨细。至于母亲,则被分配到离家十几里,公社最北端相对比较贫困的新民大队当支部书记。十天或半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来去匆匆,艰辛备尝!母亲当时年逾四十,人到中年,在当时的政治气氛下,苦闷压抑,身心俱疲,在如此艰苦的工作环境中,她靠什么来支撑。用什么来坚持?我的母亲从来都不说! 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偶然听到来自新民小学的老师,提及当年母亲带领社员抗台风的事。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母亲卷着裤脚,脚踩泥泞,浑身潮湿,脸色凛然,指挥若定!三天没有睡个囫囵觉,硬是保得一众老小平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父母常说的话。身为共产党员的父亲、母亲就像种子,播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花!他们默默地、无条件地践行着自己的理想和誓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一天天长大!我和姐姐在生产队面朝黄土背朝天挣工分,三妹、四弟早出晚归在芦村中学读高中,最小的妹妹读小学。小河边,树林旁,乡亲们帮助我们建了新房,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在父母庇佑下,日子宁静而温馨! 我们从不知道母亲心中的苦楚和煎熬!直到那一年,弟弟从部队回来探亲,最小的妹妹随着父母落实政策回城,父亲说出的话振聋发聩:“为了这一天,你母亲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惜字如金的父亲热辣辣的一句话砸到了我的心里,锥心刺骨的痛!陡然想起我高邮师范毕业,三妹拿到扬州师院录取通知书时,母亲眼中的宽慰和欣喜斐然,开心的颜容耀眼非常!可怜天下慈母心! 在母亲的那一代人的心里,没有自己!吃苦不诉苦,含冤不抱怨!不以物喜,不为己悲!坦荡心胸,可昭日月!唯独对于自己的子女,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如珍似宝的存在!漫漫长夜,辗转反侧,柔肠百转!多少牵挂、多少担忧、多少祈祷化为滚滚热泪熨烫着我们的心田!母亲的柔暖,母亲的慈爱,母亲的包容,浩瀚如海,生生不息! 母亲回城后,被分配到县手工业局担任常务副局长。对她而言,全新的岗位,全新的工作。虽年近五十,母亲从不惧怕挑战。她坦诚待人,聪明好学,很快在岗位上如鱼得水,应付自如。母亲为人朴实,作风踏实,对工作极端负责任,具有很强的事业心。母亲爱才惜才,特别关心青年人,注重青年干部的培养、提携和任用。我的初中同学毕宏明(原县液压件厂厂长)、成晟(原电器厂支书)多次提到母亲正直、热情,关心人、帮助人,语气充满了热爱和崇敬! 南京知青赵舜龙撰文回忆那段岁月。其中提到:春节前夕,母亲和丁股长不约而同把单位分给的大鱼送给了他,让他带着鱼回南京和家人团聚,而且语气坚决,不容拒绝。!时隔多年,仍记忆犹新,感动不已! 从金湖农场返城的知青赵义真,只身携带三岁的女儿,既当爹又当娘。母亲见到煞是心疼,主动关心,落实工作单位将赵义真的妻子调到宝应,促成一家人团聚。令赵义真全家留下挥之不去的感激、感谢! 母亲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有男性的豪爽。她颇有酒量,每当喝高了,就笑意涟漪,笑声不断。有两三次看到她公务应酬回家笑容可掬,微醺发红的面庞上竟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扶着她躺好,心疼之余不免发笑,童心不泯!童真可爱! 王家有女初长成,即将嫁作他人妇。我不知道母亲对于女儿出嫁何思何想,只知道母亲借出差上海之际,专门请人帮我挑选了一件铁锈红的驼毛棉袄,一条深灰色的三合一的西裤。母亲特地拜请服装厂的老师傅为棉袄做了一件的确良外套。藕色粉嫩的小花清新淡雅,精心盘制的琵琶扣典雅古朴,丝丝缕缕,浸透着母亲对于女儿的深情和祝福!我满怀喜悦,穿着这套衣服,成了幸福的新娘! 时光荏苒,母亲退居二线了!人离开了工作岗位,她的心还牵挂着企业的发展、职工的冷暖。“二轻门市部”就是母亲心头的宝贝!1983年,这只是安置待业青年、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店,她经常去串门,话家常,和大家同喜同悲! 在周以耕经理的带领下,锐意进取,百折不挠,发展壮大,1992年,企业更名为新世界家电公司,一举成为家电行业的龙头企业,宝应流通行业的排头兵!母亲欣喜万分!因为,这里有她付出的心血,她追求的理想!由小苗成长为大树,母亲亲历整个过程,参与其中,感到骄傲和自豪! 1992年,我乔迁新居,母亲帮我在新世界家电公司买了一台21寸松下彩色电视机,价格是4100元。周以耕经理是我的学生家长。一次路遇,我对买回的电视机赞不绝口,感谢他提供了品质可靠的产品。以耕经理却表示歉意,说给母亲进货价,母亲执意按零售价付款……我笑了!我明白周经理的善意,但我更了解母亲的价值底线。母亲律己甚严,公私分明,绝不允许利用公权力为自己谋私利、让企业吃亏! 母亲从来没有做过家事,现在有时间了,她洗手做羹汤,引线纳鞋底,把大量的时间放在第三代身上。在孩子们的眼里,母亲是最疼惜、最宝贝他们的奶奶。母亲崇尚自然,眼界高远,最喜到名山大川瞻仰生息,陶冶心灵。母亲曾结伴长江三峡游,沿途景观令她流连往返,回家后津津乐道,神态飞扬。 母亲才情横溢,内心情感丰富细腻。年青时便是县妇女联合会的秘书,以后勤学不缀,笔耕不断,凡是用笔之处,都是亲力亲为。离休以后,母亲报名老年大学书画班,自娱自乐。习字、练画是母亲每天的功课。认真、投入、耐心、恒心是母亲多年形成的工作秉性。天道酬勤,功夫不负有心人!仅仅半年,母亲的书画作品有了长足的进步。她的工笔花鸟构图生动、笔触细腻、疏密有致、韵味十足!她习的柳体结构匀称,力透纸壁,清秀隽永!母亲的孜孜不倦和勤奋好学深获老师、同学的认同和好评! 后来,手工业局更名二轻工业局,八四年改制为轻纺公司(轻纺工业局),局机关依靠企业缴纳管理费运转。后期所属企业生存唯艰,管理费收缴困难,轻纺公司经常拖欠工资,医药费无从报销。母亲克己奉公,从来不愿意给组织添麻烦。常年负重劳碌,心力透支,加上子女众多,经济拮据,母亲没有过过一天宽松、舒心的日子。我们只知道母亲长期胃不好。母亲也以为胃不好,所选择的就是尽力减少组织负担,能省钱就省钱,能将就则将就。中医院是母亲常去的地方。家中没有人想到要为母亲到外地大医院做一次全面、彻底的身体检查。我们的疏忽和母亲的隐忍终究酿成了无力回天的人生悲剧! 那时,我已从县实验小学调到教师进修学校工作,忙进修,忙业务,经常出差。那是暑假的一个下午,我刚从南京培训回来,还未进家门,就听丈夫说,母亲正在在中医院开刀,诊断是肠梗阻,腹腔打开是结肠癌!中医院荒谬的诊断竟然拿人的生命开玩笑!母亲活生生遭此横祸,危在旦夕,这样的噩耗我无法接受!匆匆赶到医院,怔怔看着病床上的母亲,我心神俱丧,头脑一片空白! 由于手术问题,母亲当天夜里便出现肠瘘,大便渗进腹腔。病情危急,决定第二天转至南京军区总医院。当时的救护车设备只是一副担架放在黑乎乎的车板上。正值盛夏,太阳热辣辣地照着,偏偏在南京长江大桥上遭遇了堵车,桥面上没有一丝风,空气似乎在燃烧。大家的心都拧着。我拿着扇子小心地、拼命地扇着。担架上,母亲咬紧牙关,抿紧的嘴角、额上汗珠渗出,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可是她神色镇定,一声不吭。 在南京军区总院,母亲是最理性的病人,面对生命中最大的逆境,她没有怨天尤人,更没有悲叹哭泣,而是调适心态,积极应对。母亲是最配合的病人,她有着强烈的求生意愿,对于医嘱执行最彻底。由于中医院手术失误,大肠、小肠都被捣破了几个洞。现阶段,除了补漏还要防止肠粘连。所以,需要用一个器械伸入腹腔,把粘连的结肠分开,疼痛难忍,犹如酷刑。母亲强韧的意志和坚定的勇敢让病友咋舌,让医生动容!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母亲的肠瘘基本控制,决定进行结肠癌的二次手术。腹腔打开了,所有人都惊呆了,癌细胞扩散,一切无可挽回!母亲做了人工肛门,在春节前夕回了家。想吃不能吃,欲排不能排,母亲强忍着严重的不适,顽强地生活着。在母亲看来,有一分希望就要做百分百的努力。春节以后,母亲住进了苏北人医。春天到来的时候,母亲浑身水肿,器官衰竭,口吐血沫,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母亲终于同意回家了! 弟弟和我接母亲回家!救护车上,我小心翼翼地举着输液袋,目光专注着母亲。她的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脸上是一片安详和宁静。暮色苍茫,车抵家门,所有的家人都在等候。母亲在担架上竟高声说:“谢谢你们接我回家!”语音清朗,笑意绵绵! 清晨,我来到母亲床头打招呼,上午赶到扬州开会,晚上归来。母亲温暖地笑着,语气一如平常,尽管忙,不用挂念!天黑透了,我才跨进母亲的房间,发现所有人都围在床前,母亲的目光焦灼而无助,她急切地看着每个人,张着嘴,拼命地想说什么,无奈发不出任何声音!父亲看不下去了,他大声对母亲说:“墓地买好了,以后我去陪你!”生离死别,父亲从心里迸出的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一股热泪激出眼眶,我转身掩面,忍住了即将出口的呜咽。 母亲走了,她生命的脚步停滞在六十九岁!她的一生坦荡荡、活泼泼、华丽丽,为党、为民、为家、为子女,倾其所有,燃烧了全部能量!她的灵魂圣洁而高华! “天缺一块有女娲,心缺一块难再补”!丧母之痛,噬心之痛,深入骨髓,如影随形!母亲过世已有十八年,如今提笔写这篇文章,仍然几番梦回,几番踌躇,几番挣扎,几次停笔,只因这心头不可触摸的痛!痛定思痛,我在反思,母亲也是人,母亲也有情,当病魔缠身、厄运袭来之际,她何尝不惊?何尝不痛?何尝不惧?只是她头脑清晰,从不逃避!该执着时执着,该放手时放手,不可改变时接受!勘破死生,坦然面对!生又何欢,死又何惧?母亲是真正的智者和强者!反观自己,至今还纠结于失母之痛,无非是自己早已习惯于仰仗母亲、依赖母亲、沉溺在母亲无形的怀抱中!一旦失去,茫然无措,其心态如婴儿一般无力、无助! 痛苦是一种经历,也是宝贵的精神财富。只有经历过苦痛,才能理解、分担别人的苦痛。每个人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只有深感被爱的幸福才能充分享受爱人的快乐!感谢母亲给予我无尽的爱,使我具有爱己、爱人和自助、助人的能力! 痛苦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使人一蹶不振,它也可以给人激励,浴火重生!多年前,母亲以爱惠人,结下一段真情,形成一个佳话!今天,以耕先生以爱惠我,使我有机会直面自己,走出苦痛,完成自我救赎! 这种爱的传递如此生动,如此感人,又如此温馨! 作者:王华栩,原宝应县教师进修学校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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