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炮”爷和“马”爷又来到三阳沟边下棋,棋盘刚摆好,还没走一步。“炮”爷先说话了: “老福呀,小玲这丫头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你说到哪儿去了!那些流言,别去管他,咱们还是下咱们的棋。”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也叫是那壶不开提那壶,那天过往的一条邻村的船走到这儿,拉纤的多了一句嘴:“‘炮’爷,你家小玲要结婚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呀?” 这句话可说得真不是时候,“炮”爷一听就不高兴了,当头就来了一炮:“哪个说我家小玲要结婚的?放他妈的狗屁!” 拉纤的急忙说:“哎,‘炮’爷,您嘴里可别不干不净的,这话桥上都传开了,小玲要和学校的赵老师结婚谁不知道呀?” “炮”爷有点急了,站起身来,问拉纤的:“你小子今天给我说清楚,你怎么知道小玲要和姓赵的结婚?你不可不能无影造西厢呀!” 拉纤的看老爷子动了气了,也不想纠缠下去,只好软了下来:“好,‘炮’爷,算我是快嘴驴,不过你最好回家问问你家小玲,别蒙在鼓里呢!” 这一闹腾,棋是下不成了,“炮”爷气呼呼的,“马”爷呢,什么也不好说,劝又无话可劝,只好说:“老德呀,别和这些人着气!气伤了身子不划算。”可他心里也犯嘀咕,是不是小玲真的有什么话,可这孩子不像是三心二意的人呀? 两个老人一时相对无语,半晌,“炮”爷才说:“老福,你放心,明天我对你有个交代。”两人悻悻地收了棋盘回家。 第二天,才吃过中午饭,两个老人就都来到了河边。 “炮”爷的脸色铁青,看得出来,他是气得很呢。见到“马”爷,他只说了一句:“老福,我对不起你,那流言是真的,小玲这丫头变心了,昨天我已经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她要想嫁给那个姓赵的,除非我死!” “马”爷昨天回家后也细细打听过了,所以心理也有准备。他完全理解“炮”爷的心情,多少年来两家的交情使他们完全知根知底。他倒显得比较冷静,说:“老德,你也别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得搞搞清楚,小玲这孩子比较单纯,是不是受了人家的骗?” “马”爷越是这样说,“炮”爷心里越不是滋味。 “不行,小伟和小玲虽然没有换过八字,订过婚约,可周桥谁不知道他们的事呀?我丢不起这个人,你别说了,你放心,保管还你一个孙子媳妇就是了!” “马”爷心里当然也是老大的不快,可嘴上不能说,还是慢条斯理地说:“凡事慢慢来,现在提倡婚姻自由,真要是小玲变心,我们也没办法,你说是不是?” “炮”爷有点急了:“老福,是不是你嫌弃小玲了?” “马”爷还是稳如泰山地说:“老德,我们家怎么会嫌弃小玲呢?不过,一家有女十家求,莫说是没有订下婚约,就是订下了,又能怎么样?主动权在你们家小玲,她要是不愿意,十抬大轿也抬不走她呀!” “炮”爷越说越气:“老福,行,有你这话就行了,你相信我老哥一次,这一次我要是不把小玲给你家做媳妇,我就不在这周桥混了!” 这是两个人唯一的一次只说话没下棋的见面。可从这以后,人们再也没有看到两位老人在河边下棋。 小玲的态度很坚决,对老人说,和小伟只是兄妹的感情,从来没有谈婚论嫁,而对赵诚才是爱情。 事情闹得很大,连公社都知道了这件事,公社武装部还派了干事来了解情况,因为“炮”爷告到了公社,说赵诚是破坏军婚,要治他的罪。武装部的干事来了解情况,也很为难。众口铄金,周桥上下众口一词,都说小玲和小伟谈恋爱在先,按照乡下的规矩,就是恋爱关系,就是军婚。可是谁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确实两人也没有履行什么仪式。可当时对于军婚的概念,是不一定要履行什么仪式的,所谓订婚在法律上是不承认的。 当时矛盾最尖锐的是“炮”爷和小玲,“炮”爷态度坚决,如果小玲在这件事上不听家里的话,就永远不要回家,德大妈甚至以喝农药相威胁;而小玲则是非赵诚不嫁,否则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双方僵持不下。就群众舆论来说,大多数的周桥人支持“炮”爷,不赞成小玲与赵诚的婚姻,认为小玲这朵鲜花,可不能插在赵诚这泡牛粪上。尤其是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小玲是贫下中农的女儿,而赵诚是右派的儿子。 公社领导让负责文教的郑科长找赵诚谈话,做他的思想工作。赵诚的父亲是右派分子,因为赵诚的表现不错,公社把他当成“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破格让他当上了民办教师,郑科长说,组织上劝他不要坚持与小玲结婚,哪怕他们是真正的相爱,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军民关系,也关系到知青和当地农民的关系,处理不当,矛盾激化,后果是严重的。郑科长还说,如果赵诚在这件事上不听组织上的话,一意孤行,对他的前途可大有妨碍。言下之意,他这个民办教师就可能当不成。 赵诚没说什么,只是答应和小玲商量一下再作回答。 晚上,赵诚和小玲作了一次花前月下的谈话。两个人坐在三阳沟河边上,月华如水,银波荡漾,秋夜清冷而静谧。然而两个人的心却激动如潮。 赵诚说:“小玲,我感到无助,我是一个无能的人。” 小玲偎依在他的肩上,默默地流泪。 “要不,咱们就算了吧。”赵诚长叹了一口气,“谁叫我是右派的儿子呢?” 小玲不说话,她是一个倔强的姑娘,但她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赵诚能在众多的知青中成为民办教师,得之不易呀,她爱他,她不忍心因为自己毁了他的前途。 小玲看着赵诚,看着面前潺潺流淌的三阳河水,她想,这如果是一条爱河,她愿意和自己相爱的人永浴其中,哪怕去死。她也知道,赵诚是一个弱者,他的肩膀是扛不住千斤压力的。 “也许,我们相爱是错误的,我们不是一阶级的人。”赵诚幽幽地低声说。 “天无绝人之路,你不要灰心,我想总有办法的。”小玲还是执着的。 “可是明天我就要给郑科长一个答复,我该怎么说呢?” “你先告诉他,我们不谈了。我给小伟哥写信,让他来说明情况。” “可是——那我们就不能公开接触了呀!” “忍耐一下吧,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这对年轻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们觉得如果小伟能明确表态,他和小玲并不存在恋爱关系,也许这件事还有转机。 第二天,赵诚告诉郑科长,他和小玲的关系结束了,他听组织上的话。郑科长当然很高兴,还表扬了他,说他识大体,懂道理。 小玲给小伟写了一封长信,说明了她和赵诚的事,要小伟向两位老人和公社领导解释清楚。谁知很长时间,并没有小伟的回信。小伟的部队参加自卫反击战,上了前线。而他们俩的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于是,一切又平静如常。风波平息,“炮”爷和“马”爷又滋油淡定地在三阳沟边上下他们的棋了。 可是这对年轻人可能是堕入爱河,已经初尝禁果,小玲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本来以为很快就可以得到小伟哥的帮助,跳出所谓“军婚”的羁绊,名正言顺地和赵诚结婚。可谁知小伟迟迟没有回信,这可让她心急如焚。 她把这事告诉了赵诚,这时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就要出怀了,再不处理就要露馅了。 赵诚是又紧张,又害怕。找我们知青商量,我们大家劝他先把孩子打掉再说。正好我们有个知青在邻近公社当赤脚医生,认识公社卫生院的人。于是,把小玲带到邻近公社的卫生院做了人流手术。可这事还是让公社领导知道了。那卫生院里的一个护士是公社张主任的老婆,她不但知道这起轰动的闹婚事件,而且认识小玲。 这真是非同小可的事,如果说赵诚与小玲只是恋爱关系,那还情有可原,严格说来还算不上触犯“军婚”,可这回,本身未婚先孕已经是很大的错误,怀孕的对象如果再是军婚,那麻烦就大了。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天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这边公社已经将此事当成大案来处理,那边传来消息,小伟在自卫反击战中英勇牺牲,成为光荣的烈士。于是,周桥上下群情激奋,要求严惩破坏烈士婚姻的罪犯赵诚。 很快,赵诚被逮捕,罪名是破坏军婚,接着,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活泼的小玲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了笑容,整天不言不语。 三阳沟边也再也看不到“炮”爷和“马”爷的身影,丧子的悲痛和因女儿丢人的歉疚,使他们没有兴趣再下棋了。 半年后,部队将小伟的遗物派人送给德大爷家。其中有小伟临上战场前给父亲的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父母大人: 我就要上战场了,也许这次战斗就要为国尽忠,不能再孝敬二位老人,请原谅儿子忠孝不能两全,我没有什么可挂念的,只希望二老多多保重。 有一件事,我要和二老说明,我和小玲的事让二位老人烦心了,这是做晚辈的不到之处,我先感谢二老。我和小玲的确是青梅竹马,比亲生兄妹还要亲,我们之间也无话不谈,你们二老希望的事,让我们成为夫妻,我们也谈过,尤其是我刚出去当兵时,你们想让我们把这事定下来,我们不好拂你们的好意,没有明确拒绝,现在看来是我们错了。不过,我们当时已经说定,我们只是朋友关系,兄妹关系,我们不可能成为夫妻。 我和小玲,一是都是周家的,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毕竟还是近亲,我们都念过书,知道近亲结婚的害处,对我们的子女没有好处,我相信爷爷们不会希望我们的子女是有缺陷的。第二,我和小玲,虽然有感情,但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她也一直把我当成哥哥,我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兄妹的感情,她现在找到意中人,我是知道的,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赵诚也通过信,我感到他是一个好青年,小玲和他建立恋爱关系,他们是幸福的一对,我衷心地祝福他们,也希望二位老人能成全他们。当然,在这事的处理上,我和小玲都有责任,我们应该早点把我们的想法告诉老人,一直拖到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是我们不对,这里,表示我们的歉意。听说公社为这事要处理赵诚,这是误解,希望你们帮助解释一下,也可以把这封信给领导看,这是我的意思。我可以负责地说,我和小玲没有任何恋爱关系…… “马”爷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上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他把“炮”爷请到家中,说老哥俩好好聊聊,喝一杯。见了面,他把小伟的这封信给“炮”爷看了。 两位老人端起酒杯,却半天没喝,他们在品味小伟的话,孩子的话句句有理,可他们真的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在他们心中,这两个孩子就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多少年来,他们一直在憧憬的梦,如今看来是无法实现了,他们喝下这杯酒,觉得滋味苦苦的。 “哎,我们老了!”“炮”爷说了一句,禁不住老泪纵横。 “马”爷也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长叹了一口气:“我们错怪孩子了。”他一仰脖,喝了一杯酒,“小伟去了,我们不能再让小玲受苦呀!” “真是一步棋错,步步错呀!老哥哥,你说吧,怎么办?” 两人核计了半夜,喝完了二斤烧酒。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到公社找到书记,把小伟的信给书记看,要求释放赵诚。 可是,公家的事不是两个老农民所能决定的,公社书记安慰了他们几句,说这案子已经定了,而且赵诚已经到外省的农场服刑了,公社也没办法改变这个判决。 从此,不在三阳河边再也看不到“炮”爷和“马”爷的身影了,三阳沟河水依然潺潺流淌,秋日午后的斜阳依然杲杲,河中来往的船儿依然悠悠而过,然而,再也看不到那两位老人隔河而弈的场景了——三阳沟边少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有时人们也会看到两位老人在河边坐着,默默无语,他们的脸上印着泪痕,人们知道,那时他们在想念小伟,在为小玲叹惜,或者在为赵诚感到内疚吧。 小玲一直没有结婚,她把孩子生了下来,抚养着她与赵诚的孩子,而赵诚一直没有音讯,据说刑满释放后留在农场当小学教师,后来也没有结婚,他和小玲最后有没有重逢,知青上城后,大家失去了联系,不得而知。 (故事实乃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图片来自网络,谨向提供者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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