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宝应以后,根生土长的宝应人和我一样,常常想起核桃乌…… 今天晚来天欲大雪,每逢大雪,我们异常兴奋,基因里有一种酶仿佛经过发酵,暄腾起来,抑或羡慕古人的生活情调吧。 你看,绿蚁翻腾的家酿酒配上红红的小火炉,香气与温热虽绕梁三匝,却久久不能散去,为什么?外面晚雪渐渐飘扬飞舞,暮色不急不躁,更比平常慢一拍半拍的,罩上屋顶,雪后寒冷将至,屋内却早已温暖热烈,况且那种气氛触手可掬,于是,自然而然地问道,朋友,能饮一杯吗? 在这大雪与暮色相携从天而来,共同慰问漂泊他乡的游子的时刻,我们虽不能像白居易问刘十九那样“能饮一杯无”,也不能自制绿蚁新醅酒款待朋友,甚至连“红泥小火炉”也不用了,不知为何,我们却依旧想起老家的核桃乌。 离开宝应以后,才知道吃腻了的核桃乌竟然惟宝应独有,他乡绝无;然而,核桃乌,你就只是一种菜呀?怎么那么死心塌地地不肯离开老家半步? 虽然2012年中国第三批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产品公示,“宝应核桃乌青菜”和“宝应荷藕”、“宝应慈姑”获得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称号。如果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认定取决于产地的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那么,毋容置疑,官方知识产权保护系统已经为核桃乌挂牌,它属于地理坐标为东经119°07′43″~119°42′51″,北纬33°02′46″~33°24′55″的宝应。我知道,你当然不是为了招牌而生的,也无须来自外界的强力保护,因为由来已久,你一直独立不迁,矢志不移,出了宝应地界,核桃乌就长不成核桃乌了。 也许长江、淮河、夺淮入海的黄河以及后来开凿的大运河等多种水系汇聚而来,携带多种矿物质和有机成分积淀在宝应这块土地上,其土质松软、纯净、肥厚?核桃乌只嗜好宝应的气温,只喜好宝应的泥土。向东,向南,向西,向北,越界一公里,绝对长不出这么正宗,这么乌黑的核桃乌了。就像琼花只能生长在扬州地块一样,皇帝老子来叫她挪个地儿,她也死活不肯。总之,核桃乌已经自备自然保护系统了,在转基因技术这么发达,假冒伪劣这么盛行,几乎有些猖獗的今天,核桃乌勿用知识产权保护,便可以成为宝应地标式产品。 紧邻宝应的汪曾祺老人笔下《金东心》“柳絮飞来片片红”故事中,你陪着露过一回脸,文章说:“热菜也只是蟹白烧乌青菜”,乌青菜好像是核桃乌的别名,高邮离宝应又这么近,风物应当同一类吧。 不料,细细读汪老的书,就会发现,乌青菜充其量与核桃乌近亲,他们根本不是一码事。先生在《乌青菜冻豆腐逍遥过冬》文中说道:“乌青菜塌棵,平贴地面,江南谓之‘塌苦菜’,此菜味微苦。”原来汪老说的乌青菜长成塌棵,甚至宝塔形,像加过人工似的;宝应核桃乌却并不平贴地面,她出地面一掌略高,风姿绰约,飘逸独立。 汪老还说:“我的祖母在后园辟一小片地,种乌青菜,经霜,菜叶边缘作紫红色,味道苦中泛甜。” 这菜中珍品。菜叶墨绿,绿得几近于黑,似乎丹青手调黑色时,少搁了千分之几的黑粉。霜愈重雪愈压,其色愈绿得发黑,绝不着紫红;叶质比一般青菜厚一点点,一层薄薄的蜡质蒙着厚点儿的叶肉,不似冬青树叶那么厚的蜡质,蜡质太厚就过硬,正是比例适度的蜡质锁住了皮面,锁住了叶肉的水,故而冬天愈寒冷愈嫩旺愈水灵愈温润,难怪口感肥嫩而不腻,清爽而不油,柔韧而不涩呢。味道呢,其实不苦,但也不甜,要说苦,那是要等到吃到嘴里,咽到咽头下面,才会回出一点淡淡的苦的尾子,那应该是某种矿物质在提醒你,她很特别哟,她应该是宝应土壤里特有的矿物质哟,而且她还可清心,可去脂,可降压。 这就是传说中的核桃乌! 要说核桃乌何以得名呢?我这么瞎猜。你的叶面光滑却不平坦,而是皱褶凹凸卷曲得超过市面上任何一种核桃,想必得名的缘由如此,象形罢了。即便叶子的形状不像普通青菜那般平展,那般长圆状,而是像人的脑颅,更像初生婴儿的小手握着,握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温暖的呼唤,对坚贞特质的宣示。大概西北风一路狂吼嚎叫到此,总要打个旋儿,跺一跺脚,就捏出这奇崛的造型了。 也许,究其人文因素,就查无出处,无稽可考了。 可是,我还是纳闷,核桃乌,你不就是一种平平常常的菜吗? 然而核桃乌,仅仅是一种菜吗? 突然想起长期吃着核桃乌的宝应“在书”和“不在书”的人来了。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东汉宝应有忠贞不贰义士——陈容赴死救臧洪,二人舍生,力救东郡军民;清代有学养丰厚广博和气度世理通达的季愈父子,其父将抓捕乡人名册藏纳渡河污泥,为无辜开罪;也有以朱子之学为其根底,不限于朱子之学,被称为“通学”“通儒”之宝应学派;硕彦朱士彦一生推诚务实,立朝清介,他保荐的人自己还不知宗师……他们或为官或为学或为人不务虚名,独立不迁,质朴敦厚,坚贞刚强,其志不可夺,其性不可改。 有一位不在书的,更可以成为宝应民风的代表。南京渡江战役纪念馆里的一张历史照片《我送亲人过大江》引人费尽周折寻找:一个身体纤弱梳着一条乌黑大辫子的姑娘,背对着抓拍者奋力摇橹,她的船上坐满了解放军战士。这位大辫子姑娘到底是谁呢?50年后终寻得真相。原来是宝应姑娘颜红英和颜根兄和父亲三人一起送解放军渡江作战,献出船,冒着险,负了伤,却志不可夺,性不可改,隐身于宝应水土泥淖中过平凡生活若干年……这是怎样质朴恬淡的奇崛人生?就像核桃乌虽未见诗书记载,却扎根于大地,务实于颐养本心,厚馈故土。 原来你的根早已深深植立宝应这方厚实肥沃的土壤,江河湖海的血液从东南西北涌入根系,涌入粗粗细细绵绵的脉管中,汩汩流动,你向严寒宣示黑色幽默的冷漠态度,向大雪昭告你愈挫愈顽强的气魄。 哦,核桃乌,你,足以让人唾津潜溢了! 如果核桃乌烧牛肉,再搁一些红辣椒;或者核桃乌与腊肉一锅煮饭,配以一点点生姜粒子,即使雪后寒,又何惧乎?这么痴痴地,想着,想着,我的泪流过下颌,遁入虚空了…… 哦,晚来天欲雪,朋友,远在异域他乡的宝应同胞,你想核桃乌吗? 作者简介:朱步红,女,原籍宝应,江苏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作家网业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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