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记忆

　　冬天的记忆

　　文/衡文

　　一年一度，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眨眼，今年的冬天又将来临。如今的冬天，来也突然，去也突然，越来越短暂，越来越温和，人们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度过，很少留下印记。不像四五十年前的冬天那样如期而来，迟迟不去，漫长而又严寒，难熬得让人刻骨铭心。

　　图∕陈亮

　　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冬季大多是终日不见阳光，寒风没日没夜地呼啸个不停，小沟大河都冻得实透透的。冰面上，孩子们溜冰，大人们行走或是挑担子、拖柴草、打冻鱼，多日不化的冰冻封闭了水上的航行。家里的水缸里从上到下冻得严严实实，整个就是晶莹剔透的实体水缸。每天早上，总有人在同一个河码头的同一个位置敲开比小水桶略大的冰窟窿，供自己和大家拎水、淘米和洗菜。

　　霜打雪夺是那时人们的口头禅。不下霜就要下雪，一个冬季不知要下多少场雪。鹅毛大雪依仗怒吼的风威纷纷扬扬一下就是一尺多厚，把湖荡、田野、大地、河面与村庄覆盖得无缝无隙，放眼望去无边无际。霜前冷，雪后寒。雪后虽然大多天晴，但太阳总是没精打采，且光照时间很短，早晚的气温格外低。路上的积雪在白天短暂的阳光下被行人踩踏成雪浆，傍晚就冻起来，所以，出远门走亲访友的人都在天亮趁未化冻时出行，天晚上冻后回家。早上去集镇小街上买菜的人为了赶在化冻前到家出行更早。每天早晨和傍晚，路上嚓嚓嚓、嚓嚓嚓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一场大雪化化冻冻，冻冻化化很多天都化不尽。有时，一场雪还未化尽，又来一场雪，阴山背后的积雪要化一个冬天。

　　那时的冬天，人人食不果腹，一般人家几乎是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一顿稀汤粥，傍晚的那顿米少菜皮多的饭也是吃得半饱半饥。中午，只有很少人家的小孩和下田干活的大人能喝到碗把剩粥。流传至今的“三天吃六顿，快活哪一顿？”的民间俗语就出自于此。一天能吃上三顿饱饭的只有那些壮实的挑河工。因为挑河堤是只有硬汉子才能干得了的苦力活，人人都深知那活儿是头等的苦活累活，所以，大人们再饿也不嫉妒那饱食三餐的白米饭，只有孩童们才有所期待和梦想。记得挑大溪河那年，我们几个七八岁的男孩瞒着母亲，偷偷在芦苇荡中徒步十几里到各自父亲挑河的工地，浑然不知芦柴戳通鞋子、戳破脚底，个个都满足、骄傲、欣喜若狂、如愿以偿地与各自父亲分食了一顿白米饭。

　　那时的冬天，人人衣不御寒。个个都有棉袄棉裤穿的人家不多，即使有也只是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给老三。穿棉衣时大都是内没有衬衣外没有加衣而被人们称作为空心棉袄、空心棉裤或简称为棉袄头、棉裤头。为了挡风保暖，不少人出外行走时棉袄不钮，左右一抄，用布条、棉绳或草绳在腰间一扎，左手插进右手袖管里，右手插进左手袖管里。白天穿不暖，晚上也睡不暖。床上垫的是穰草，穰草上反铺芦席，很少有人家垫蒲合，铺细席。盖的被子也很少，一个被窝能睡几个人。因为棉衣棉被的棉花旧得发硬，不暖和，大人小孩都是晚怕冷被窝早怕冷棉袄。有的大人就用火盆晚烘被窝早烘衣，年纪大的人也有用盛满热水的盐水瓶当水焐子。

　　那时的冬天，牲畜和植物似乎也怕寒，家家户户圈养的猪不仅身下垫一层干穰草，上空还系着一小捆穰草。逃圈的小猪成天拱在穰草堆里，甚至会跑进没门的厨房里过夜，就连散养的鸡，雨雪天也挤在鸡窝里不肯出来。生产队的牛屋大门垂挂着厚实的草帘，几头耕牛饲养在牛屋里，专职饲养员不时地往小火炕里添柴升温，二十四小时陪护饲养。越冬的麦子早早地被人泼了一层厚厚的河泥浆，油菜也背风朝阳地栽在一条条的土槽里御寒，墩子上的青菜全都覆盖一层金黄色的穰草。村庄里、田野上一派枯黄，找不到一点绿色，满目寒意。

　　那时的冬天，虽然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物质生活不丰富，可人们战天斗地毫不退缩。壮年男子们起早摸黑地奋战在大小水利工地上。省里的淮河入江水道、大运河疏浚拓宽和里下河航道疏浚工程，县里的宝应湖万亩鱼塘、大官河等工程和县内条条汽车公路工程，还有那大小水利工程的后续整修加固工程等等，无不留下他们抗严寒、化冰雪、越高堤，勇往直前的身影和重重叠叠的足迹。老年男子和妇女，只要力所能及，不是下荡割柴开荒、清沟理墒，就是在家编蒲席、打柴帘，无不尽其所能。风雪寒冷与终日劳作使得劳动的人们皴手皴脚又患上冻疮。那种肿痛，对于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来说是难以感受的。

　　有人会说，闲时长，忙时短。而在那个艰难困苦年代的冬季，人人都觉得冬漫漫，夜长长。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无不觉得如今的冬天暖意融融。可幸福无比的冬天又稍纵即逝，都来不及记忆了。

　　原载于《宝应文化月刊》2017年1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