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喜欢雪吗？

　　作者：山阳客何平

　　2018年的雪，的确比往年来得更多更大了些。全国普遍降雪，不少多年与雪疏远的地方也是白雪皑皑了。

　　好像这场雪呼唤起人们对大雪的喜爱，网上晒雪景的照片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各种诗文也都应运而生，真是少有的雪文艺之繁荣。

　　冬天应该下雪，冬天应该寒冷，雪越大越漂亮，天越冷越过瘾，成为一种主要的旋律。

　　也许是年纪大了缘故，我的头脑里浮现出若干年前下雪的景象：

　　上小学时，我的一些家庭贫困的同学贴身就穿着一件破棉袄，他们的手上、脚上、脸上都是冻疮，整天是蜷缩着身子，一下课就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下乡插队时，没有任何青菜，我们只能吃萝卜干，喝粥，喝的水要敲破河面的冰舀上来，我们还有过把雪直接放到锅里烧水；

　　进城后住在电机厂的宿舍，下大雪时，要一步一步慢慢爬上大运河堤，去河边挑水，挑着一担水从下往上走可不容易，还要防止摔跤；

　　在南京时，有一年大雪，气温降到零下七八度，很多人家在户外的水管都冻裂了，没冻裂的每天晚上要把水龙头开一点，让水在流才不会冻死，如果冻死了，只能把热水瓶里的水烧到龙头上，即使如此，好些时候还是没有水可用；

　　我会想起的文学作品是《卖炭翁》的诗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我想起的是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姑娘》那位长着金色头发在圣诞夜被冻死的美丽的小姑娘……

　　想到这些，我因寒而栗，且寒且栗。

　　我想起插队时农民说的一句话：“冬天是富人的，夏天才是穷人的。”当时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冬天人需要衣服、需要炉火，需要这些外部的东西来御寒，富人才有这样的条件，一无所有的穷人未免捉襟见肘；而夏天避暑的方法相对简单，不需要衣服了，只要在阴凉处忍耐即可，这是穷人还能做到的。现在看，其实夏天也不是穷人的，穷人还需要在烈日下劳作，在物质条件不充分的情况下，总有人因为天气的冷热而饱受煎熬。

　　就像现在，那些在严寒中依然要扫雪铲冰的人，顶着刺骨的朔风踏雪行走的上班族，在室外坚持工作的维修工人，他们对于冰雪也未必是喜爱。

　　媒体上不停报道的因冰雪而致的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恐怕也不是幸事。

　　但是，总还是有人喜爱冰雪，我在想，这是为什么？

　　雪的确有一种功能，就是把凌乱肮脏的环境都遮盖住，给枯败凋零的草木披上一层雪白的外衣，所以人们喜欢这样的美丽。不是有句话叫眼不见为净吗？那些不堪入目的脏乱差真正驱除似乎难上加难，但有暂时的遮掩也是一种难得的景象。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只是那些吃客与酒徒们吃喝的一个借口，不下雪就不吃火锅了吗？三伏天还有人涮羊肉呢。吃客与酒徒们每天都可以找到借口大快朵颐。

　　不少人喜欢堆雪人，是因为雪是容易随意处理的东西，各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塑造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包括自我的虚荣，但其实这样的形象只能是短暂的，阳光下是很容易变形走样以致消融的。

　　孩子们与年轻人喜欢打雪仗，互相用雪球雪弹向别人发起进攻，在一片嘻嘻哈哈中满足自己的征服欲、攻击欲、肆虐欲，因为在平时的生活中，我们被征服、被攻击、被肆虐的经历太多了。

　　虽然，在中国的文化里，雪是世界至纯之物，庄子提倡“澡雪精神”，当然并非真是要在雪地里以白雪洗澡，而是以白雪润泽内心，以纯洁净化心灵。

　　中国的禅书中也有一句“银碗里盛雪”，那出自于《碧岩录》云：“僧问巴陵显鉴禅师：如何是提婆宗？巴陵云：银碗里盛雪。”

　　晶莹剔透的银碗，那是人本来身心的比喻，赤子之心，加上白如素玉的雪的时时清洗，那才能保持纯净无瑕啊。这应该是一种内外兼修，而这样的境界真是难以企及的。

　　而我们对雪的喜爱是出自哪一根神经呢？是不是因为罕见，人们就感到额外的惊喜与快感呢？是不是我们生活中某些畸形现象的折射与反动呢？是不是因为生活的无聊无趣成分太多而追求的刺激与解脱呢？不过，这并不应该是我们所追求的那些梦想吧，也不是我们心底里的美好吧？

　　其实，雪给我们带来的同样还有受制约与被制止。我们的行动有许多不便了，在冰与雪上行走，稍有不慎可能就摔跤，摔跤轻则跌伤疼痛，重则骨折丧命。雪造成的严寒也会让我们只能宅在屋里，不能与大自然作亲密接触，户外的活动无法进行，而这种局限也会导致一部分人血压与心脏发生问题。如果连续的冰雪严寒更会造成航班取消、火车停运、汽车受阻，正常的交通往来断绝，给很多工作与生活造成影响。

　　只是靠雪是不能净化我们这个社会、净化我们的心灵的，而更没有任何理由喜欢严寒，尤其对人的身心造成伤害的严寒。

　　2018，你是不是已经感到与雪俱来的阵阵彻骨寒意？

　　我畏惧严寒，我留恋温暖，我向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