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背：宝应的澡堂子，凝结了我们多多少少的思乡愁

　　搓 背

　　文/颜鹏

　　冬天来了，阴冷的天气，让我好生怀念家乡的澡堂子。对于我们这些生存在外乡的人来说，家乡的澡堂子凝结了我们多多少少的思乡愁。

　　每逢春节，乡里乡亲都往家赶，到家后的第一站，必定是家乡的澡堂子，哪怕那汤水，已经成了浑泥水。也毫不在乎地坐下去，安心地泡上一会，再搓上一个背。如同一种仪式般，净化疲惫的身心，投入到新的一年去……

　　小时候，老家那边基本上每个村都有一个澡堂子。一般都坐落在村委会附近。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澡堂子周边形成了一个特有的小圈子，周边有做衣服的，有卖油条烧饼的，也有孩子们最感兴趣的货郎摊。

　　其实孩子们一点都不喜欢去澡堂子洗澡，进了澡堂子要么被父母搓泥搓的撕心裂肺，要么就会被一些熟人乡邻开玩笑，拽一拽你的小鸡鸡，更难受的是被父母带进异性的水池子。其实孩子去澡堂子完全是被周边那个小商圈所吸引，受完罪后，可以弄点好玩的，好吃的。运气好，碰到父母开心，还可以买些高档玩具，小喇叭，吹泡泡什么的（长大后才发现那个坑爹的年代，那些会发出声音的泡泡都是避孕套做的，难怪那个时候大人都不太愿意给孩子买，又说不出什么原因）。

　　老家的澡堂子不像现在的休闲中心那样豪华气派，却是另一种历史的沉淀。每个澡堂子进门后，有一口大水灶，常年热气腾腾。那时候洗澡不花钱，都是村里发的券。更衣室是一个大通铺，脱下衣服后用外套把乱七八糟的衣服一罩，去向跑堂的老大领一条毛巾，就可以进去洗了。不管是哪个澡堂子，跑堂老大是一个很有威信的人，管理着澡堂子的运行和招待。人来人往，都对跑堂老大很尊重。

　　进了澡堂子，分别有2个隔间，一间是纳凉透气的，一间就是汤水池子，由于长年蒸气的影响，里面的石灰墙已经起了化学变化，变成了碳酸钙，墙面光滑的跟石头一般，顶部还会有些类似钟乳石般的小水柱。汤水池子分两道，一道小水池下面是一口大锅，有人在外面的烧火洞不断添火，那池子可不是我们敢去碰的，温度很高，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敢于躺在那个池子的木栅格上享受。大部分人是坐在另外一个温度适中的水池子里。各自搓泥打肥皂。那个年代还没有淋水设施，洗头、打肥皂都是那个大水池里完成。所以那汤水就跟泥水一般浑浊。

　　大部分人是进去自己搓泥，自己打香皂。那个年代搓背的人并不多，因为农村老百姓产出较低，还要交公粮养城市户口（有时候现在想想，现在所谓的城里人鄙视农民工，也不想想在物资缺乏的年代，如果不是伟大农民的奉献，到今天你们连鄙视的命都没有）。真正能搓得起的人很少。童年时代的我，一次也没享受过。

　　一般搓背师傅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但是他们的身板很好，条条腱子肉，让人羡慕。搓背程序是先前后后，先上后下，一条毛巾裹紧着巴掌，有规则地搓动。皮肤上的油泥就如同磨盘下的面粉，一道一道地现了出来。搓完后，师傅还会帮你上下捶打一番，再打上香皂，才算完成。

　　多年后，我出走外乡求生活，到了冬季也多多少少搓过背，但是这感受相比家乡的师傅们，差了可不是半截。有一年春节回老家，父亲陪我去了塘北二门的老澡堂子洗澡，运气极好，碰见了在那个澡堂子熟悉的老师傅，我还像以往那样，请老师傅给我搓个背，老师傅迟疑了下后就应下了。躺下后，老师傅依然熟练地裹起毛巾，从头搓起，那是一种细致的感受，他的手法如同武林高手一般，抹顺了我的每一寸肌肤，不疼，不痒，肌肤与毛巾在适当的力度接触下有一种莫名快感，一直影响到皮下脂肪和神经。油泥如同细雨一样，丝丝落滑，大部分的油泥被老师傅聚推到胸口，堆合起来，仿佛秋后的收获一般，展示给你看。老师傅合理利用人关节的伸展，将所有的身体细节处一一运力到位，特别是对脚掌和颈椎处的呵护，拿捏分寸细腻舒服。待到搓完后，老师傅给我后背铺上毛巾，运用掌和拳的变化，有节奏地拍打起来。掌所发出的“啪啪”声和拳所发出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如同将军令的鼓点，有节奏，有韵律……洗好出来纳凉，付钱给跑堂老大，结果跑堂老大很吃惊，说老师傅很早就不做了，今天是过来洗澡的。后来经父亲和跑堂老大攀谈起来，才知道，老师傅已经80多了，家庭幸福，在这里干了大半辈子，服务过二黄鬼子，东瀛鬼子，党国人士……或许曾经是为了生存，但是我觉得现在更多是对这个手艺的尊重和追求。

　　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搓背已经背离了它的本质，更多地是赋予了其他的利益，而不是追求技术与感官艺术的合理融合。这正如一种态度，积极面对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改变不了自己的未来，那就把自己所能控制的做到极致完美。这同样也是一种快乐，一种幸福。

　　原载于《宝应文化月刊》2018年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