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藕 文/王宏启;图/杨宁光 昨天,表弟从老家带来一捆长长的藕。他担心我嫌弃其有泥有锈斑,心急口吃地说:“掏出来没几天,挺新鲜的。”随即掰下一末节,在袖口上擦擦,咬了一口,表面锈色的藕顿时露出里面雪白的颜色,从他的嘴到手握藕节的空间,拖出长长的丝,像魔法似的立刻在空中搭起一座银丝般的天桥。“你看你看,里面鲜嫩着呢。” 晚上,我洗了一支藕,用排骨炖藕汤。期间,偶然想起顾况《临平湖》的藕诗来:“采藕平湖上,藕泥封藕节。船影入荷香,莫冲莲柄折。”在我们里下河地区,不叫采藕或挖藕,大家习惯叫着掏藕。以我小时候的亲历记忆,掏藕的过程绝非顾况写的那么斯文惬意,而是十足的辛苦活。于是,我又想起逝去多年的父亲,眼前忽然浮现四十年前那年除夕父亲带我掏藕过年的一幕。 腊月二十九那天上午,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向父亲嘀咕着过年的口粮不够咋办?到了下午,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说隔壁的金湖县有片野田放野,可以掏藕。不管是真是假,对父亲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因为我跑得快,父亲让我赶快去通知几个邻居家和几里外的亲戚家。由于到外县的地盘掏藕,毕竟有点偷的嫌疑。晚上,大人们在我家商量那消息的真假,约定好早去、快掏、快撤。原本父亲不肯带我,但我坚持说可以给他们在远处放哨,终于点头同意。 接着,我们开始准备起来。父亲从小库房里翻出好久不用的专业掏藕工具,长锹、短锹、藕锹、铲桶、瓢盆、扁担、草绳。母亲在厨房里准备干粮、干辣椒和烧酒。 大约凌晨两点,我们乘着星星的微亮出发。父亲挑着装有工具的不显重的担子,始终走在前头,我用小却快的碎步紧跟着。借着星光,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背影挺拔矫健,他的脚步落地声铿锵有力,扁担在他的肩上一弯一曲,发出“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夜鸣曲。 一阵阵索索的寒风,送我们过了大运河,又过了金湖大桥,终于在天还未亮时到了消息灵通人士所说的那片白茫茫沼泽地的野田。 大伙儿借着湖水的白光,席地而坐,取出干粮,咬几口辣椒,喝几口烧酒,便脱去棉袄,穿上防水的皮裤,准备下田干活。 只有父亲没有动身,他依旧慢慢嚼着面饼、辣椒和老酒。“爸,人家都下田了。”“不急,天还没大亮呢。”原来,他在耐心地等天亮。 我终于看到不远处藕塘里的“泥人”们在和身边的莲秆手拉着手一起晃动,近处的残荷也清晰了,在寒风中低头轻摆。这时,我才发现父亲已经下到泥塘里,正在边看边拽荷叶的梗子。路上他曾教我如何识别枯荷下是否有藕的办法,先看梗子的颜色,枯黄的下面有藕,发黑的肯定没藕;再拉枯荷的梗子,拽不动的下面有藕,拽动的肯定没藕。 我以崇拜的目光,紧跟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短锹挖淤泥,长锹挖藕塘,弯下身子,顺着藕簪摸藕,再将双手插入淤泥,推开藕身边的泥巴,小心翼翼地将一米见长的整藕轻轻地抽出来,托在手心上,像托着婴儿似的,朝我露出灿烂的微笑。 约莫到了正午,大伙儿洗去泥脸,准备收工。尽管仍有瑟瑟的寒风,但有缕缕的阳光,不时照在“泥人”们满足的脸上,顿时熠熠生辉。 芦苇摇曳,芦花绽笑。父亲挑着两大捆整藕,哼着杨柳青的小调,仿佛没感觉到肩上份量的沉重,依然走在前头,一曲一弯的扁担的弧度,恰好与他的后背曲线共振合拍。 我很想早点到家,让焦急的母亲看看父亲辛劳的收获,让全家还有邻居家们,一起过个不缺口粮的年。 原载于《宝应文化月刊》2018年1月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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