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研究的“宝应现象” 综上所述,明代宝应出人甚夥,从洪武到崇祯十六朝几乎没有断档,即便如光宗朝仅一年不到,1620年8月至12月,尚拔贡士二人。在文学、书画、医术等领域都有标志性人物,甚至可称顶尖人物。同时,每一类人物并非孤立地出现,都有深厚的基础,或可谓之肥沃的土壤。因此,似乎可以称为“宝应现象”。 这种现象的产生,自有其深刻的原因,地理环境、历史根源、现实背景,都颇有值得研究之处。我在这里侧重想对一些典型人物的成才,一些士族的延续,以及一地风气的形成,作些剖析,以便从中寻找规律。 从个人成才看,朱日藩可以称作是一个典型。本文在一、三两段分别介绍了他在仕途廉洁方面的表现和在书法上的成就。实质上这是一个在学行兼优、才艺多能、比较全面的人物。《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之四十七人物二,在扼要介绍了日藩生平、宦迹后,写道:“日藩少喜读道书,手录《参同契》,长复读浮屠氏经《楞严》《法华》,诸书俱有注,及年四十,大悟前非,与罗文恭洪先讲修身立命之学,“六经”之书,重经手录,各为纂注,深得先儒不传之秘。先是为诸生时,梦至一室中,有“独领春风一座先”之句,后诣白鹿洞书院,两庑所悬,即前所梦之句,寻卒。”这段话很有意思,细细品味,一是日藩读书很认真,无论是对道、释、儒的经典,不读则已,读必手录、纂注,这是学攀高峰的不二法门,其于文学创作、书法亦必如是;二是日藩的学术旨趣,或其信仰,是由道而释,最终归儒,这是自己在弄懂弄通基础上的坚定抉择,在明清两代,扬州一地学者对道、释二氏大多持排斥态度,其原因即在于此;三是学诗、学文痴迷者,每有得佳句于梦境中者,《东坡志林》中多有记述,而佳句与古人暗合或与时哲巧合者亦不足奇,传播者每以神话言之,不足为信。日藩的成才,离不开家教、交游和自身努力三条。用《嘉庆重修扬州府志》的话说:“朱日藩,字子价,宝应人。应登子。幼博学工诗,父执李梦阳、顾璘见之,称赏不已。”知浙江乌程县,“大司李刘麟免归,结社岘山,日藩从之游,幅巾啸咏,人不知其为邑宰也”;历南京刑兵二部主事,“留都事简,闭户读书,词翰倾海内。” 由朱日藩推及其家族。本文涉及到朱日藩、朱讷、朱瓘、朱应辰、朱应登、朱应祯等,时间由元末明初直到明末清初。为便于大家更清晰地了解,试将有直接关系者条述如下。 第一代:八三公朱某,始迁宝应湖西,即以儒传; 第二代:朱彦明,归复故业,宗支重振; 第三代:朱益,躬稼耽书,修德俭行,不求闻达,号坦履先生; 第四代:朱瓘,号琴鹤先生、圆笠先生; 第五代:朱讷,号补斋; 第六代:朱应登,号凌溪先生;(朱应辰、朱应祯、朱应祥) 第七代:朱日藩,号射陂先生; 第八代:朱方中,号雪楼先生,著《镜心楼稿》,入《广陵十先生传》; 第九代:朱纳夏,号平津先生,以明经终;朱肆夏,号晏材先生,以诸生终; 第十代:朱尔远,号默庵,以诸生终,举乡饮大宾十七次; 第十一代:朱克生,号秋厓先生,著《明代宝应人物志》。 这一家族在科举仕途上固有可道之处,而我更感兴趣的是教育方式,朱瓘曾有志于用世,但一试不中辄去,也不愿意接受举荐。他对儿子朱讷,先想让他经商,看他不愿意,且是块读书料子,便让他读书。这一家族比较重视家庭教育,可能与朱瓘续弦张孺人有关,《宝应朱氏家乘》卷之二《传善录》载《明故处士朱公夫妇墓志铭》云,朱瓘处士“配郑郎中女,先卒。孺人张,其继娶者,赋性柔静,及笄归处士。恒以不及事舅姑为恨,言及流涕。处士卒时,遗孤讷、诜皆未成年。孺人孀居三十八年,和辑内外,慈而有礼。尝指其子讷泣而言曰:‘未亡人所以忍死而待汝者,正以汝朱氏父祖皆业儒,不幸蚤世。古者谓善人之报不于其躬于其后,意者其存汝乎?汝无堕先人之业,吾闭目矣。’讷用是感激,致有今日。方其初授官于鄞,孺人就养,至暮辄叩讷所治官事,讷历历为道之。孺人喜见于眉睫曰:‘平易近民,汝不闻此语邪?’讷用是警惕,所以教讷者类如此。应登举进士有名,孺人且喜且悲,以为趾美联芳,实自兹始,此汝祖父志也,而今惜乎不见矣。君子以孺人为善教。子男二,长即讷,娶范氏;次诜,娶冀氏、唐氏。孙男子(此疑为七),应修、应贤、应辰、应儒、应秘、应奎,其一即应登;孙女四,皆适良族。曾孙男三,尚幼。呜呼!《易》以家道肃,本于父母之严;《诗》以风化行,本于夫妇之始。况乎世业儒术,卒成其家,则处士孺人所以贻厥孙谋而昌大其后,明效大验,皆可书也。”可以说张孺人大力促成并目睹了家族的几世其昌。由于张孺人之言传身教,这个家族不排斥女子教育。《明代宝应人物志·郑节妇朱氏传》讲,朱讷这一支,两个儿子:应登、应辰。两个女儿:应祯、应祥,“一时父子兄弟姊妹,俱擅词翰,当世比之兰台班氏。”当应祯、应祥尚幼时,常常卜灯花玩。一日卜灯蕊外圆内虚,应祥说:“明日有馈父者,其竹器乎?”应祯说:“外圆而纹,必织竹以成器者。”第二天早晨,果然有人送竹火炉来。朱讷将要做官,文书未下,占卦问吉凶,应祥卜之,告诉母亲说:父亲大约是得一字县。应祯则说:浙东浙西。果然是浙江鄞县。我认为,这是闺阁的智力游戏,不当以迷信视之。 朱氏家族,还有一可贵之处,坚持好学深思的传统,不一定固守父祖的学术观点。《宝应耆旧传·朱秋厓先生传》附了《汪苕文秋厓集序》。秋厓先生,名克生,字国祯,国子监生。为朱氏第十一代,朱日藩的玄孙。《汪序》讲:“国祯先世按使公升之(应登),与其子太守公子价(日藩),先后已能诗知名。然按使公当李何(李梦阳,何景明)盛行之日,能与之同调,故数为献吉(李梦阳)所推许。而太守公轻俊自喜,虽交于王元美(王世贞)而不相附丽,期自成一家之学,以倡于吴楚,盖其父子间流派迥别如此。及国祯起而继之,务调剂两公所得以进,几于唐宋诸名家,可谓有志之士矣。”“与吾乡钱受之(谦益)先生论次明诗,于按使公父子尚不能无微词,而独推许国祯之作。盖先生曾一至宝应,国祯从邑子后徒步进谒,先生固已异之矣。又上书数千言,具述汉魏以来作者之旨,以与先生辩。文采粲然,先生读之大惊,顾视其座上客,叹曰:异日能讥弹吾文章者,必是子也。”从这里,我们大体可以得知朱氏之学以及其交游之一二了。 其实,宝应类似朱氏的士族还有不少,而且各自形成各自的门风、家风。门风、家风又会聚形成宝应一地之民风。如《郑氏家乘》的《家训》曰:“吾郑传家,曰耕曰读。然耕,非仅谋家食也,须耕吾身方寸之田,则根苗不坏。读,非徒矜淹治也,须读圣贤明性之书,则匪僻不生。不然,本之则无,究与愚农、妄学者等。”这段话不知是郑氏祖先何时立下的,显然与宋、明理学有关。它要求子孙,无论是耕、是读,都要修身立德,明心见性。这可能是许多大家族共同的准则,与儒家强调的达则兼济天下,处则独善其身的要求相一致。明代宝应入仕者,多有任御史的,能不畏权奸;任亲民官的,能廉洁自守,这都与门风、民风有关。一地民风的形成与主政者关系密切。《康熙宝应县志》中记载了一些知宝应县者的事迹,多为兴利除弊、纾解民困者,其人格魅力对民众很有影响。如闻人诠,余姚人,嘉靖五年进士,授宝应知县后,会天旱漕渠水涸,督漕都御史闭闸洞令甚严,诠不奉命,说:“民命是甦,虽获罪何害?”旱遂不为灾。为解决湖患,又力主开宝应越河,民甚德之。诠少游阳明先生门。督学南畿,与诸生讲学,以劾吏部尚书汪鋐,廷杖削籍终于家。邓继会,进士,因直言由兵科给事中左迁为县丞,又几番曲折,嘉靖十二年补宝应,风裁英赫,不畏强御,吏事精敏,案无滞牍。使客来往,一切供应率裁其半,无敢绎骚者。虽在任仅数月,留给老百姓的印象很深刻。岳东升,举人,嘉靖二十七年任宝应知县,每晨起坐堂,剖决如流,午后公庭闲寂,辄端坐吟诗。吏人无事可白。然综覈振励,严明有威,人肃然惮之。李瓒,由举人治宝应三年。因数遭水灾,不愿急催科,说:“愿以一身当之。”于是被贬。忻然归田里,留一诗志别。既去之二十四年,邑人思之不置,建祠北郭。李涞,治宝邑七年,擢户科给事中,论大学士张居正不宜墨衰充大婚副使,祸且不测,犹陈言宝应水利五事。韩介,县志称其“塞便益门,开迎秀门,邑科名遂盛”。耿随龙,万历十四年进士,授宝应知县。到任后察民所最患苦者,曰里长,曰厫头,曰坊长者,尽罢归农,民困大苏。过去河工采办物料,都令富民充之,曰耆民,多赔累。随龙悉令官办,民得无扰。其他如革官农、灯夫等诸善政,民皆以为便,请于督府,勒石著为令。贡士刘梦夏,家贫无子,随龙说:“善人怎么能没有后呢?”为他娶妻。又专门整治了一个小区,安排一些贫困的贡生、生员居住,年满三十不能婚嫁的,给以赀。大概有四十人受益。冬天,则访问老而贫者,有二百多人,每天供给一升米;对安平驿充徒者,岁给银十两,还为之治棉衣,凡治宝邑五年,日以除民不便为事,民皆被其泽。后来这些县官大都进了宝应祀典。他们对于民风的影响无疑是大的。 刘宝楠《宝应祀典纪略云》:“夫名宦、乡贤之祀,由士大夫具牒,历县、府及诸大吏,已达于朝,非有力者不能举报。又在学宫重地,春秋时祀,仅一启门,祭毕人散,终岁扃闭。士民虽欲具肴醊、洁豆尊,输麦饭之忠,效瓣香之敬,而跂足桥门,遥瞻庙貌,宫墙万仞,攀仰靡从。是以各郡县多会祠祀其守令及其乡先生之贤者,而郡邑贤大夫亦乐与士民厪先哲之去思,仰先正之遗规,藉以存养风化,惇后人伦。”可见,目的很明确,“存养风化,惇后人伦”。根据他的议案:拟仿江宁、杭州祠祀例,以汉二烈士祠之东偏改建祠室,中为崇报祠,祀大吏;左为遗爱祠,祀令长;右为先正祠,祀乡先生。并逐一提了名单。崇报祠19人;遗爱祠24人,其中明代17人;先正祠54人,其中明代29人。朱毓贤撰《□□□□烈士祠并祀邑名宦二十四公碑记》云:“祀二烈士,崇德也;祀诸名宦,报功也。”“将见生斯土者过二烈士祠,莫不愤然兴曰:‘二烈士距今千余载,邑子犹追念耆旧若是,吾辈当黾勉于仁义忠信而为善士也。’官斯土者见诸名宦位,莫不勃然起曰:‘莫公距今数百载,后民犹不忘若是,吾辈当汲汲为民兴利除弊而为良吏也。’一邑之中,上皆良吏,下皆善士。其景象为何如?而皆以一祠启之,然则此举之有裨于风教,岂浅鲜哉?” 笔者举清代宝应建祠祀名宦与乡贤,意在说明他们在后人心目中的影响,也间接推知当其时人们的感受。当然,影响民风,最重要的还是抓现实的教育。郑䌽虽只中南畿乡试副车,但引以自豪的是举乡饮宾27次。朱尔远,即朱克生之父,举乡饮大宾17次。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乡饮宾。乡饮是古代一种庆祝丰收、尊老敬贤的宴乐活动。一般乡饮都选德高望重者数人为乡饮宾,与当地官吏一起主持此活动。乡饮宾又有“大宾”(亦称正宾)、“僎宾”“介宾”“三宾”“众宾”等名号,统称“乡饮宾”,其中“大宾”档次最高,由皇帝亲命授予。这种制度始于周,秦汉以后,长期为历代士大夫所遵用,直到道光二十三年,朝廷决定将各地乡饮酒礼的费用拨充军饷,才下令废止。乡饮礼实行时,凡被推举为乡饮宾者,实际上就是被当作道德标杆树立起来,对本人、对家族、对乡邻都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优良的民风如何得以代代相传呢?言传身教,固然重要,而典籍资料也不可轻忽。《宝应耆旧传》王晓序云:“人之可传者二:曰文,曰行。吾谓文传易,行传难。汉魏以前,用选举,重其行也。唐宋以后,用科目,据其文也。古人先行而后文,后人则因文以征行。入科目则传,不入科目而有著述则亦传,故曰易。至于孝友睦姻不书于上,乡举里选不行于下,当其时,能见闻而艳道之,数十年间尚可询诸父老,自是以降,代愈远则迹愈湮。曾、玄以后之人谈高、曾以上之事,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辗转流传,是非失实,故曰难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范士龄从大量的史志资料、诗文别集、碑版家乘,以及民间传闻中,收集整理而成《宝应耆旧传》,八易寒暑,罗网放佚,表微阐幽,事必征诸实,言必刊其肤。这才使后人对宝应人物的了解更加丰富、丰满起来,真是功不可没。 本文主要资料来源: 朱克生《明代宝应人物志》,《扬州文库》第57册; 范士龄《宝应耆旧传》,《扬州文库》第57册; 刘宝楠《宝应人物列传》,《扬州文库》第57册; 《嘉庆重修扬州府志》,《扬州文库》第5、6册; 《康熙宝应县志》,《扬州文库》第24册; 《宝应朱氏家乘》,《扬州文库》第61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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