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人画荷

　　务人画荷

　　文/王进（寄自海南）

　　光绪那个时候，安宜镇上还没有汽车，只有轿子。

　　五条街往北不多远，有个官巷，官巷口有家酒楼，叫“震丰园”，名气不小。白墙青砖的两层楼，飞檐陡壁，远看高高大大，近看方方正正，很是气派，但凡有些来头的乡绅土豪，以及省城下来的官吏商贾，总以在此用餐为荣，还有那些个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穷酸秀才，更是趋之若鹜，为啥？皆因为此酒楼的掌柜黄富禄。

　　同治的时候，震丰园以经营馄饨为主，震丰园馄饨的特点是皮薄、馅精、味鲜、配料齐全，馄饨皮极薄，放在手上可透见掌心指纹，馅心全部是鲜精猪肉，用刀剁成细肉糊，放进十几种配料拌均匀，入味后包入皮内，下锅煮沸，捞起后还需加上各种调料，才可食用。由于皮薄犹如竹荪，吃时不觉有皮，馅量多而细腻鲜嫩，无油腻感，自然味道绝佳。后来又增添了锅贴、糖粥，水晶汤园、春卷、包子、年糕等，名声渐起。

　　黄富禄是震丰园的第二代传人，面对已是名闻遐迩的震丰园，不是停滞不前，而是积极进取，黄掌柜怎么也不满足于早茶晚茶的小打小闹，他要开拓经营范围。东挖西撬，南邀北请，从扬州南京，淮安徐州，甚至北京上海，找来了一批有实力的大厨，他要融合南北菜系，要把震丰园变成名副其实的大酒楼。

　　重新装修粉刷，震丰园焕然一新，包间里新添了古色古香的海绵家具，墙上挂满了名人字画，使其锦上添花，熠熠生辉。开业在即，黄老板要找个人来剪彩。

　　旧安宜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说附庸文雅也对。安宜人家里客厅里总有一张八仙桌，桌边配四张或八张太师椅，八仙桌里边还有个老爷柜，老爷柜上会有青花粉彩的瓷器点缀，墙上决不光秃秃的，喜欢挂点字画补壁。当然，古玩字画跟经济基础息息相关，也分个三六九等，有钱的玩高档的，没钱的玩低档的，总之都要玩。那个时候，没奔驰宝马，没电视音响，看人混的好不好，只要看看他家里的陈设，就能知道个大概。

　　黄掌柜深谙此道，谁来剪彩，他已是胸有成竹，锦书一封，邀来了当时名震沪上，享誉全国的大画家吴昌硕。

　　吴昌硕，浙江人，在涟水做县官老爷的时候，曾到过安宜，吃过震丰园的馄饨，见过黄掌柜，见其谈吐不俗，颇有好感，茶后饭余，又得以亲临黄掌柜家里旧藏，心存许多感激。虽说那时的吴昌硕已是篆刻、书法、绘画三艺精绝，声名大噪，更是“海派”画坛的开山代表，已被推为艺坛泰斗。名头虽大，仍不忘旧情，得信后，二话不说，即日启程，不几天就来到了安宜。

　　阴历的四月十八，是震丰园酒楼的大喜之日。门口是红旗招展，鞭炮齐鸣。更由于一代大师吴昌硕的到来，震动了小小的一个安宜镇，三教九流，七姑子八大姨，齐聚震丰园，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席间。

　　黄掌柜拿出备好的笔墨纸砚，微醺的吴昌硕，在众人的簇拥下，拈起一管大白云。

　　吴昌硕身材不高，面颊丰盈，细目，疏髯。年近七十而鬓发不白，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只见他默坐静思约一刻钟后，以篆书笔意入画，自信的涂抹开来。片刻，六尺宣纸上，荷叶婆娑，花开婷立，流水潺潺，小鱼舒畅。画中水份及色彩调和的恰到好处，连墨也分得出五个层次来，落款钤印，众人掌声一片，一时间，有人说笔力老辣，有人夸力透纸背，有人赞纵横恣肆，更有人美誉其气势雄强。

　　酒后。

　　当吴昌硕再次走近他刚刚画的那幅荷花图时，惊呆了。

　　只见那幅画的边上多出一幅，是四尺竖着对开的一幅小画，画中从上到下，只是几支随意交织着的荷干，无一叶一花，貌似不经意，然，观之密不透风，疏可跑马，可谓是计白当黑。非苦心经营，不能成也，况全幅皆由枯墨写就，仅一朱砂小印压角。

　　吴昌硕俯身细看，叫了一声：务人是谁？

　　黄掌柜惶恐答道：敝园伙计是也。

　　吴昌硕瞄了一眼黄掌柜，转脸再次对画，喃喃道：务人画荷，我不能及也。

　　原载于《宝应文化月刊》2017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