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的老太太 / 老街故事 作者:千叶树 那时候我们租住的地方,在一条老街的深处,越是往里去了就越是狭窄,我们猜测假如搭乘飞机从高空望下来,这条街笃定就是一只放倒的漏斗。 街两边的住户家的外墙有的贴着整面的崭新的瓷砖,有的刷过一层涂料,也已经斑驳褪色,看上去像小孩子随手涂抹的奇奇怪怪的图案,仿佛藏着什么密码。 最里面的一截墙壁的砖缝里,缀着丝丝块块的青苔,如同一些淤青,常年不能痊愈消退干净。 夏天刚刚到来,我们几个人总在晚饭后结伴出来溜达,年轻人嘛,有的是没法消耗的旺盛精力,那么早爬上床,横竖都是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撒。 我们很快留意到了那个老太婆,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坐在她家门口,瘦弱娇小的身子紧贴在油漆剥落的棕黑的门框上,一言不发的使劲了抽烟。 我们说说笑笑的经过时,她会很快的抬起头来,盯着我们望,一动不动的,直到我们走过去。我们会主动跟她打招呼,但是看起来她并不是很愿意搭理我们,一副特别勉强敷衍的样子,我们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警惕和不安,仿佛怪罪我们打扰了她的安静。 就是说,我们从她家门前走过去,已经是不对了,再跟她说话,那就是错上加错的。 这是个奇怪的老太太。我们回想了一下,感觉没有人在白天碰见过她呢。 夏天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才多多少少打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老太太很多年里一直就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她的男人在她30岁生日当天不幸走了,后来她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了,那时候她吃了很多苦头,也是很不简单的拉扯大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后一个去了广东,一个定居在扬州,分别结婚成家后,很少再回到老家来。听说儿女也动员过老太太,跟他们去城市里生活,老太太死活不愿意挪步,宁愿一个人早早晚晚的守着那么大的一个院子。 这几年年纪大了,家族里的一个远房侄女隔三差五的跑过来带把手,帮她洗洗刮刮,里里外外的收拾收拾。 据说为这个,老太太没少跟儿女吵架,怪他们乱花冤枉钱,嫌弃她老了不中用了。 儿女跟她来来回回吵过几次,最后也懒得再说了。 侄女还是会过来的,只是每次都要被老太太催着撵回去,侄女就解释说,纯粹就是来看看的,没跟孩子们要工钱。 老太太顿时把眼睛一翻,扑出一口青白的烟气,举起干枯皱巴的手掌,挥了挥烟气,不屑的说,哄鬼呐!当我老年痴呆啊! 这样的一个老太太,不免叫我们心里发毛了。 晚上再遇见她时,忍不住的要想起那些传统古装戏里,古怪刻薄尖酸吝啬的老鸨媒婆之类的角色,有个朋友说不对,我怎么感觉她更像是老年梅超风啊? 都说人的害怕胆怯,十有八九是自己吓唬自己,果不其然,再这么从老太太家门口走来走去,我们每一个人都开始变得提心吊胆,生怕那扇院门咯吱一声裂开一条缝,陡然窜出一只纯白的老猫来。 奇怪的是,秋天开始的时候,进出老太太家的人渐渐的多起来了,有的很面熟,有的却面生,一个个显得有些高兴,又好像有点儿紧张,总之是很复杂的表情。 他们大多动作快速,轻声低语的,仿佛是不想惊动了什么人。那个场景特别像很多影视剧里,几位特工在行动的意思。 很快谜底就揭开了,老太太不知道是听了哪个的建议,在家里开了两桌棋牌室,那些人都是团一转的牌友。 这个变化倒是在情理之中的呢,一来家里总算有了些人气,二来老太太还可以收些水子钱,碰上胡了大牌的,还能有额外的喜钱。 因为她家的院子不小,大大小小的房间多,加上她也算自觉,用作棋牌室的两间,临时加了厚的窗帘,隔音效果不丑,倒没怎么干扰到左右的邻居们。 中间她的儿女回来过几次,为这个又跟她吵,表示坚决反对她这么折腾。 又不是缺钱,做这种肯定违法的事不值当。老太太高低不睬他们,说这么多年了我用过你们的钱吗,我又不是图钱,房子空也是空着,再没个人气不成死人住的了? 儿女也拿她没辙,只好随她去了。 春节过后的正月里,县里面突击搞检查,县公安局组织几个乡镇的干警交叉执法,一举捣毁了好些棋牌室。 老太太也没幸免,不过呢干警们念她一个老人家,儿女又不在身边,批评教育了几句,也就睁眼闭眼的算了。 春天里,来老太太家的人明显的稀哗了,有时候一整天都没个人影子。 夜幕降临时,偶尔会闪进去一个两个的,时间不长又匆匆的出来,笃笃的脚步声转眼融进了夜色里,如同忽然下起来的一阵骤雨,不问三七二十一,打掉了树上的枝叶,眨眼间雨声就没了,枝叶也不摇晃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呢?有人神神叨叨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 听的人直摇头,很夸张的说,怎么可能撒!你不要瞎嚼大头蛆,小心老太婆撕烂你的臭嘴! 春天还没过去呢,一天晚上我们走到老太太家门口,撞见围了好些人,打头的一位干警一身制服尤其显眼,手里晃着白呲呲的手电筒,在警告望呆的群众,都安静安静。 我们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蓬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出来了,另一位白白净净的小干警很严肃的紧跟在他们身后,好像是一个学生哥,在撵着两只慌乱的鸭子往这边来了,场面滑稽而狼狈。 老太太呢?两位干警一前一后的轮番返回里屋,过了好大一会儿,我们看见老太太缩着肩膀埋着头跟了出来,她显得紧张而沮丧,仿佛院子里的扎裹了一层灰白塑料布的老树干,倘若风再大一些,就要折断了似的。 后来就连晚上,我们也不怎么能遇上她了,她的那座小院子仿佛是一口枯了的井,除了轻微的嗡嗡的空气流淌撞击的声响,再也感觉不到什么生息了。 我们以为老太太到底搬去跟儿子或者女儿住了,结果邻居们呶呶嘴说,哪儿啊,死老太婆在家里呢。 跟这件事一样荒唐的是,老太太的结局。 没两年她就死了,有人说是自杀的,有人说是寿终正寝。 当然这已经是我们离开以后的事了。 前些年我们几个相约了回去再看看,追忆一下属于我们的遥远的青春岁月。 在那条更加颓败的老街上,我们几乎没有碰见几个人。 曾经充满生气的街巷,像是一条泄了气的巨大的皮管。 老太太家的院子还在,门槛前后长着杂乱而茂密的青草,大门上刷着一个笔画粗糙的白色的拆字,望得我们心里隐隐的发憷。 我们猜想老太太的儿女肯定是要回来的,这一笔不少的拆迁款,总得有人收的吧。 2018年5月6日星期日 图文无关;来源:千叶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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