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的味道 张磊 小侄女五六岁时,十分活泼可爱。爸爸妈妈上班,她上幼儿园,中午吃饭在“小饭桌”(幼儿老师对孩子食堂的称呼)。暑假从南京回来,我问她,“小饭桌”的饭菜有家里的好吃吗?她圆圆的眼睛一转说,没有,不过也不错,菜吃完了没菜下饭的话,可以泡卤子呢。我又问,喜欢吃饭店的菜吗?她不假思索地大声说,谁不爱下馆子呀?一副鄙夷我明知故问的表情,逗得我哈哈大笑。没想到,她会用馆子来称呼饭店、酒店,表达出一个饕餮老手才会有的语气和经验。 孩子嘴里无诳语。是的,谁不爱下馆子呀? 近些年来,可能是微信普及的缘故吧,这种现代新型通讯方式,将人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手机里各种对话、图片、视频、讯息交汇传播、相互激荡,将人们内心多多交往的情绪鼓动得分外丰满、活跃,加之中国人一向在乎吃,而且礼仪当中有一重要项目,乃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于是各种各样的下馆子与日俱增。今天是你呼朋唤友,明天是他邀约延请。大酒店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小饭店里三五知己、推杯换盏、悠然自得。总之,不管是都市还是村镇,在微信的召唤下,到了就餐时间,一些有名的酒店、饭店门庭若市。 我知道,餐饮业的红火肯定不能归功于微信,真正原因还是人们口袋里的钱多起来了。不是吗,在囊中羞涩的年代,有几个人能做到想下馆子就下馆子呢?其实那时的人们也想打个牙祭、饱个口福什么的,可是没钱呀,怎么办?俗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聚餐就是常用的办法。 我高中毕业后,在离家几里远的新沟浜小学做代课教师,吃住在校。学校原是地主的家院,一式破旧的瓦房,院子的角落有间锅灶,请一位农村大娘给几位外籍教师烧饭。条件之简陋到了无法再简陋的程度。冬天几乎天天炖大咸菜,没油就用饭锅面上的饮汤替代,能喝上盐水青菜汤就算改善伙食了。十天半月下来,肚里的馋虫真的能叫出声来。我们也会一两个月搞一次聚餐,但那要经过多么长久的等待呀。生活虽然艰苦,工作可不马虎。每天晚上,住在庄上的教师都要来学校集体办公,和我们几位外籍教师一起,围坐在几盏煤油灯下备课、批改作业。天寒地冻,饥肠辘辘,各种各样的食物便成为大伙热聊的话题。一天,大家正在谈论一户人家前几天杀猪,全村人过节似地去围观,突然办公室里溜进来一只黑猫,喵喵地叫,好奇地看着我们。记不得是谁说了句哪来的猫,大家交换一下眼神,仿佛是不约而同,开始心领神会地向同一目标行动了:宰了它聚餐!真没想到,动物对人类的恶意是有很高的警惕的。等把门边洞(过去农村每家在门下墙沿都留有供鸡、猫进出的洞)堵上,大家七手八脚抓猫时,它起先还以为我们是和它闹着玩,窜到东窜到西,轻轻地喵喵,然而很快就发现我们不怀好意,立即激烈反抗。它刺溜一下窜上东墙转身向我们俯冲,一位教师的手被它抓伤;又刺溜一下窜上西墙转身向我们俯冲,一盏煤油灯被打翻熄灭。它的身影像黑色的闪电,双眼发出森森的绿光,叫声凄厉惨烈,令人毛骨悚然。激烈打斗了十多分钟,办公室里一片狼藉。人疲乏了,猫也没力气了。最终,它成为我们第二天晚上集体办公时聚餐的一道菜。当然,我们还从学校西边大河上扳罾的渔人那里买了两条大鱼。我没动黑猫一筷子,只吃了点鱼。据吃猫肉的人说,不好吃,发酸。 这次聚餐给我的印象极深,恐怕永远不会忘怀。还有一次极为热闹的聚餐,用现在的词形容,叫奇葩。 代课的第二年秋天,我应招进入无线电厂做徒工。这是个好厂,提前两个月完成了全年生产任务。厂部决定:一九七八年元旦集体聚餐,犒劳全体员工。那时,我们厂至少有二百大几十号人吧,社会上还没有一家饭店能承办这样规模的盛宴,更重要的是人们还没有强烈的下馆子意识,于是厂部抽调人力、自办宴席。我被选入筹办组,起初负责用排笔写标语美化环境,应该还有择菜、洗碗等任务属于我,可是那些大妈们叫我一边歇着去。前后忙碌了一个星期,厂里的大喇叭天天播放歌曲《咱们工人有力量》,加之空气中美食的香味越来越浓,将大伙的情绪搞得像腾腾的火苗。元旦中午,开席的时辰到了。天空飘起雪花,好像它也来赶嘴似的。筹办组的李师傅见我急吼吼的样,拽拽我袖子说,别急着上桌,我们最后一轮吃。不好多言,只有耐心等待。仓库临时打扫布置成宴会厅,只听里面大呼小叫、闹闹嚷嚷。我们几位在厨房干着杂活,早就饿过了劲。终于轮到我们登场了,已是下午三点钟。厨师将我们的菜烧好,说累几天了,少陪了。司务长也打个招呼,锁好厨房门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一桌。忽然,李师傅变魔术似地拿出十瓶半斤装的白酒,说一人一瓶。要知道,按计划每桌只供应两斤啊。大家立刻欢呼起来,已经疲惫的身体和麻木的胃腔苏醒了。陈师傅久经沙场,定下喝酒的规矩,席面上交谈不许带到“吃喝酒来”四字,不然罚酒。起初大家不以为意,不料一会儿工夫多人频频违规被罚,逗得大家笑岔了气,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桌上越来越热闹,转眼一个个菜盘就见底了。还没尽兴,厨房门又锁了,怎么办?小薛师傅脑子快,指指墙上平时食堂卖饭菜的方孔说,看能不能打开?打开了我就钻过去,给大家弄点菜来。立即有人起哄,对小薛师傅说,我负责打开它,你负责弄菜来,谁做不到,地上爬三圈。大家兴致更高,想看看到底谁出洋相。结果两人都获得成功,只是没有现成的热菜,从竹匾里取了两大碗半成品冷的小肉圆递过来。小薛师傅穿上棉衣,揉着钻洞卡疼了的腰,自豪地说,怎么样?我有缩骨功耶。大家又是一番夸赞加嘲笑,纷纷向他敬酒。好不容易聚餐结束,一个个打道回府。第二天上班,我们几位见面,都小声试探,夜里怎么样?几天后,大家终于说出来,只有个别人没有闹肚子。还总结出门道,那位没闹肚子的,是因为罚的酒多,把冷肉圆的劲道给压下去了。 时光真快啊,我的小侄女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如果把当年我俩关于下馆子的对话讲给她听,她可能不记得了;如果把再早的聚餐的故事讲给她听,她一定会说:瞎编,有过这些事吗?怎么可能呢? 原载于《宝应文化月刊》2018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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