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那些事儿：执行追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执行标的达8万元可算是大事件。而且还在省外，当我接到这个任务时，马上查阅地图。山阳县，这个陌生的城市，位于秦岭南麓，属于陕西省商洛地区，与湖北交界。

　　星期天，带着执行材料与同仁乘汽车来到徐州，老爷车从早上七点钟一直颠簸到下午四点才到徐州。赶紧买火车票，晚上九点挤上了开往西安的火车。车厢过道到处都是人，时值盛夏，汗腥、脚气熏人。没办法只好站在两辆车厢间的连接处。由于人挤，车上无法送餐和打水，只好忍着饥渴，轮流闭眼休息。昏昏沉沉在第二天下午三时才到西安，两条腿悬肿了，下车都困难。好不容易凭介绍信找了个招待所，好好休息一夜。

　　天一亮，赶到汽车站，搭上第一班去山阳县的公共汽车。汽车准点开，一路靠站带人，把整个车挤得严严实实，人货混装，还夹着家禽，吵杂声不绝于耳。一百五十公里，尽是盘山公路，一路摇摇晃晃，直让人提心吊胆。下午终于到达目的地，县城在一个山沟里，一条小溪穿城而过，县城最好的住处是政府的招待所。晚上研究工作方案，被执行人是粮食局，安理给付能力是有的。

　　可是，第二天查询仅有的两家银行，才傻了眼。粮食局账号无钱，往来有限。赶紧去当地法院，请求支援。山阳法院听说是江苏法官，热情接待。得知来意后，给我们浇了一盆冷水。山阳县是国家贫困县，经济发展与你们江苏差距甚远，法院是寅吃卯粮，何况粮食局。看到我们歇气的样子，建议去粮食局接触一下，可能会有转机，如有困难再来，都是一家人。

　　出师不利。第三天早上赶到了粮食局，两层楼房的办公楼，油漆斑驳。局长不在家，办公室主任接待，知道是来执行贷款的，不敢为难，估计局长下午从西安赶回来，留下传票，下午等候局长。政府招待所干净而宁静，平时住宿主要是办公事的多，一人两元钱一斤粮票管一天伙食，三顿听铃声开饭，主食馍馍和糊糊，（烧一大锅开水，一袋面粉担在腿上，一人倒面粉，一人搅拌，搅开的是糊糊，搅不开的则成疙瘩）外加几个冷菜，八个人一桌，过时不候。午睡中，朦胧听见敲门声，门开后站着一位老者，身穿土布衣，圆口布鞋，手拎直式人拎包，典型陕西农民打扮，说要找江苏法官。问他何事，他自我介绍是粮食局长，姓张。我们赶紧把他请进屋，双方寒暄一阵，言归正传。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掏出一包公主牌香烟（8角一包）抽起。用浓厚的陕西话讲，既然你们来了，我会想办法筹钱给你们，要给个时间，明天下午等我消息。从他那眼光和朴实的语言，我们相信了他，大家在大通间宿舍等候明天的佳音。

　　陕西的夏天特别热，一只小电扇吹不到两头，大家耐着性子等张局长筹款的到来。等到夕阳快西下，还不见人影。赶紧去粮食局，整个楼上楼下不见一个人影。大家有些慌，第一感觉上当了。没有办法，只好赶回招待所，免得耽误晚餐。晚饭后，找到电信局，挂电话，向院领导汇报情况。电信局已下班，只有一位门卫老者负责接待夜间长途电话，交了5毛押金，就在外等候。电信局是几间平方，四角硬的土坯，墙上刷着电话超百门的标语。站在外面拍打着蚊虫，耐心的等待着电话，老者在呼号。原来此地尚未开通程控电话，要从西安转南京，再转宝应，几个回合，已经是九点多钟。只见老者无奈的告诉我们，电话接不通，交销号费1毛。大家无精打采的回到了招待所，与领导联系不上，张局长又不见踪影，出门已好几天无任何收获，今后再来也不可能，看来明天只有背水一战。

　　粮食局办公室里，主任不停的打电话找张局长，就是联系不上，两手一摊，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拿出最后一招，要查封局长室和会计室。这下主任慌了，让我们再宽容一下。其实我们是敲山震虎之计。顺水推舟地离开了粮食局，赶到当地法院，汇报执行计划，并指出张局长回避执行，拟司法拘留，请法院做工作。马不停蹄地又找到分管县长，把执行的打算通报一下，分管县长表态尽快联系张局长，最好不要采取强制措施。几招动作后，果然下午电话传来张局长的声音，这几天在各粮管所筹款，还没有筹齐，要等到明天下午。可能他已经知道法院要拘留他，在电话里光打招呼。放下电话后，大家合议，药再下狠点，与其干等，不如再出击。好在县城不大，大家穿便衣，摸到了张局长的家庭地址，晚上直接上门拜访。张局长的确不在家，家属吞吞吐吐说生病了。我们又把几个医院找了一遍，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多钟，也未寻到踪迹。

　　电铃响了几遍，大家都懒得去吃早饭。闭眼思考着，不知今天的凶吉。中午近十一点半，粮食局来电话，要过去一趟。赶到粮食局，会计正在那里数现金，还有一部分要等到下午。也顾不上吃午饭，尽是十块票，堆在桌上，耐心点钱。下午两点半钟，剩余的也凑齐了，可张局长始终未露面。买了一个新包，把8万元现金装进，送银行来不及，回招待所不安全，商议立即离开此地。

　　乘上最后一班开往西安的汽车离开了山阳县。汽车就像蜗牛一样爬行，但大家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几天的辛苦早已被喜悦所代。车开到秦岭要隘黑龙口时，驾驶员停车补胎，后又告知，山村停电，无法修，等电来再走。身上这一大包可犯愁，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怕有闪失。在路旁吃个晚饭，这时大家才想起来今天忙得粒米未进。山区的天气真怪，刚才是晚霞满天，转眼乌云密布，随后暴雨如注，大家在车里待不住了。雨不知何时停，车不知何时开，一大包现金如同炸药包在眼前晃。经合计只有离开此车此地才安全，随轮流下车冒雨拦车。由于夜间过秦岭的车辆少，即使来了也不肯停，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拦住一辆客车，可能因为我们穿着制服带着大盖帽的原因，听说是法院乘便车，欣然同意。这时大家才如释重负，一个个像落汤鸡爬上了大客车。

　　大客车冒雨在翻越秦岭，不时从山上滚下碎石，路面视线不清，驾驶员凭直觉开车。忽然前方有一堆障碍，近看是山上滚下的大树，驾驶员马上意识可能要滑坡，我们赶紧下车把树挪开推车冲过去。当我们上车离开不久，就听到后面的塌方声，大家不约而同的吸了口冷气。车过来秦岭，风停雨停，又是一番天地。车只到渭南，但终于离开了黑龙口，摸着安然无恙的钱包，大家早已忘记淋湿的衣服。

　　逝者如斯！改革开放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通八达的交通网使我们外出执行不要再换车转车了。通讯工具的普及早已告别挂电话拍电报年代，大面额钞票的发行、信用卡全国通用再也不会为执行现金而提心吊胆。外出办案要提前换全国粮票早已成为历史，执行装备现代化，执行环境的改善成为不争的事实。

　　（本文获省高院“常法杯”改革开放30年征文三等奖）

　　宝应县法院 梁永胜 戊子年作于安宜半瓶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