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灯火

文/千叶树

　　说不清为什么，总是会在冬夜里，没来由的想起，小时候冬天晚上的那些煤油灯光。

　　其实已经很多年不用煤油灯了，从前在老家时，小院子的走廊一角，蹲着几盏胖乎乎的煤油灯。有时候它们也会挤在窗台上，奶奶总是担心我们毛手毛脚的，不在意就打翻了它们。

　　我们就奇怪，明明晓得有危险，干嘛还是摆在那儿？说不定就是故意的，好惹我们犯错，好借口打我们一顿。

　　差不多有十四五年吧，煤油灯一直亮在，属于我们的童年和少年的晚上。

　　在那些闪烁不定的，其实并不是很明亮的灯光里，我们做作业，看闲书，母亲和奶奶就在边上忙手上的家务活儿。打毛线，洗衣服，纳鞋底，缝缝补补，刷刷刮刮，整理杂物，反正闲不下来。

　　我们会存心找茬，怪她们严重干扰了我们做习题，母亲也不辩解，只是笑笑轻声说，赶紧的，写完好睡觉，不冷啊？奶奶很不屑的说，屁话屁话！你写你的，碍我什么事撒！睡不着觉怪床歪，写好挺尸去！

　　我已经回想不起来，那些点着煤油灯的夜晚，我们是不是很冷？

　　但在后来一次次的回忆里，无论是夏天的晚上，抑或是冬天的深夜，都是一样的温暖如春。

　　那时候的屋子特别小，又拥挤，家里的物件也少；之后的一年年里，房间越来越大了，东西一天天的多了，住着的家人却越来越稀花了。

　　最大的变化在于，我们基本上不再使用煤油灯了，白炽灯小吊灯小台灯日光灯，各式各样的电灯照亮了我们的晚上。亮堂是亮堂了，只是感觉没有预期中的温度，跟记忆中的煤油灯都没法比。

　　那一年我们搬家时，奶奶和母亲最终还是没舍得，丢弃了闲置很久的残破的三盏煤油灯，仓促的塞进马自达的车箱里，仿佛是顺手搭走了邻居家的什么宝贝。

　　我嘴上笑话她们，什么都当个宝，心里却是赞成她们这么做的，好像带上它们，就能把从前的那些晚上，一起带着了。

　　在县城的头几年里，我们一次次的搬家，过多的沉湎在当时喜悦或者是愁苦的情绪之中，我们都不曾留意，那几盏从老家带上来的破煤油灯，到底是在哪一次被我们彻底遗忘了？

　　记得那一次寒冬腊月里，我们搬进新家，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了，哧哧哈哈的忙着开吃，大桌子中央的电热火锅里，填满了各种食物，热的蒸汽突突的直窜，我们好像突然闯进了一个正在拍摄中的现场，忽然就停电了。

　　场面立刻转成了兵慌马乱的战场，手忙脚乱中父亲朗声喊道：都不要乱动！小心烫着！几个小孩更加激动起来，哇啦哇啦的尖叫，一声比一声高，他们不是害怕，是兴奋。

　　新居里什么备用的灯都没有，母亲摸黑走去房间里，也没翻出来手电筒，出来很歉疚的说，我记得塞在被子里的哎！

　　姐姐关照我们看好几个孩子，说去门口的小超市买个应急灯来。不到十分钟她返回了，小超市里只有蜡烛啦！

　　那一晚的电再也没恢复，第二天请了物业来看，说是线路老化了，要大换呢。

　　我们一家人是就着跳跃的蜡烛光，吃完了火锅。

　　是谁先提起的呢？我们纷纷说到在老家时，姊妹们小时候的那些日子，晚上都是点的煤油灯啊！

　　说到奶奶最小气，舍不得捻多大火；爷爷呢，却是从不心疼，他最担心我们不要弄成个麻雀子眼；母亲很矛盾，只要是做功课，随便我们怎么费油，要是玩那就没门啦。父亲的态度呢？他啊，大老爷们，不会过问这种小事体的，他只知道哪天没油了，他一定要趁着天黑前拎一小塑料箱煤油回来，就是那种白不彻底黄不拉几的小正方形油箱。

　　我们七嘴八舌的争辩，东拉西扯的回忆，一致的结论就是，那些年家里穷是很穷，可是我们过的好像特别开心呢。

　　叫人疑惑的是，究竟是当年真的那么快乐呢，还是说，只不过是在如今的回忆里，它们才是令人高兴的？

　　不管怎样，我想念那些冬夜里的灯火呢。

　　千叶树2018年12月18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