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叶树 家里人口多，杂七杂八的事就多。母亲常常念叨，什么时候你才能代代手呢？家明就有点着急，多少也是委屈的意思，嘀咕了说，等我将来长大了就可以啊。 念到小学五年级，家明终于可以帮母亲做些扫地打酱油的零碎家务了，这让母亲很高兴，家明自己也特别自豪，时不时的还在日记里写上几句： 今天放学回来，妈妈叫我去打了酱油，奖励了我两个麻团。 家明每次去老街口的小百货店，老远总能看见那位瘦瘦的售货员小阿姨，站在齐他头顶高的柜台里，脸上是干净又清秀的笑容。 家明留意到小阿姨手臂上套着的护袖，白布底上缀满碎碎的小花，有好几种颜色，袖口处勒着松紧带。 小阿姨的一双手白白净净的，指甲透出淡淡的血色的红亮。 每次折回来，家明就想，这位小阿姨套着护袖的样子真好看，她转身的动作也是那么自然轻巧，让人心里很舒服。 家明想起课堂上偷偷看过的《田螺姑娘》，一厢情愿的觉得小阿姨肯定就像她。 家明回家缠着母亲，让母亲给他也做一副，母亲笑着答应了，还摸摸他的头，不住嘴的夸，小东西真的懂事了呢，晓得爱干净了，每次洗衣裳，袖口最难洗，打了油泊子似的。 母亲还说，小时候要给他套，他高低不乐意，嫌难看，好不容易套上去，头一调又胡乱的扯下来扔到地上。 家明羞红了脸，莫名的心虚起来，仿佛被母亲说中了小心思。 没几天，母亲真的替家明做了一副蓝色的护袖，帮着他欢欢喜喜的套上去。 晚上睡觉前，护袖连着上衣一起脱下来，有时候会掉到地上，家明赶紧俯身捡起来，轻轻的拍打了，生怕沾了地上的灰尘。 每次不用戴了，他总是把护袖单独拿出来，端端正正的叠放在床头柜上。 两个礼拜过去了，家明的兴奋劲渐渐的淡下来，似乎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护袖，那位小阿姨也没有。 实际上，那时候的氾水小镇上，套护袖是再普遍不过的事了，家明的母亲就常年套着一副深灰的护袖，沾满菜渍和油污，家明奇怪自己怎么之前一直就没有在意过它们呢。 这之后的那些年里，套护袖成了家明的一个习惯，一年换一副，换下来的作了抹布。 冬天的时候，因为护袖，再冷的风雪也不会灌进袖笼里。 有时候在路上，家明索性把手缩在护袖里，走来搭去碰见的人，竟都是这个样子，那种缩脚乌龟的神态真的很搞笑。 高中毕业以后，家明招工去了邻镇的供销社上班，意外的发现门市部的职工几乎都套着护袖，样式差不多，但是布料和花型各不相同，热闹而好看。 那一阵子，下班了，各人争着把护袖挂在门市部宽大的木门后的长板条上，时间一长，各有各的固定位置了，谁来早了，谁早走了，或者压根就没露面，不用去柜台找，瞄一眼那一排护袖就有数了。 跟家明一起招工过来的小敏，对家明有掩饰不住的欢喜，人前人后毫不介意的，大声又热情的跟他说话，听着有些婆婆妈妈，也经常招来边上同事的哂笑。 家明表面上还好，暗地里其实也是很开心的，他就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小敏姑娘就会直接跟他挑明了说了，或者也许应该由他先来把话说开了好，毕竟人家是女孩子呀。 正这样犹犹豫豫呢，有一天向晚，家明在单身小宿舍里看书，忽然有人敲门，跟着就径自推门进来了，是小敏。 家明顿时紧张起来，整个神经都是绷着的，他觉得小敏是个闪闪发光的小仙女，宿舍里的灯根本就遮挡不住她的耀眼的光芒。 小敏却是来跟他告别的，她这两天就要调走了，是去宝应县城的供销大厦。 她来一是正式跟他道别，二来呢是要送他一件礼物。 那是一副深咖啡色的护袖，簇新的灯芯绒布，毛绒绒的，看着就暖和。 细心的小敏还在袖口处各绣了一个字母：j,m。是家明名字的拼音打头的字母。 小敏嗔笑着央求家明马上就戴上，试试合不合适，还要不要改，家明扭捏着套起来，小敏站在家明对面，轻声让他把两只手臂抬起来伸直了看看，家明红着脸照做了，小敏忽然往他跟前走近了几步，几乎就要撞到他了。 小敏的呼吸急促起来，温热带着微微的潮湿的喘息，一缕一缕的扑到他脸上，她小声了说：家明家明，抱抱我撒！ 一年后，家明在一次供销系统的年会上，无意中碰见了小敏。 她看上去比以前在乡下时，更加漂亮了，不时的跟身边的小伙子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不住的掩着嘴笑了，仿佛灿烂的阳光照着一碗晶莹的水。 家明忽然失去了过去跟她打招呼的勇气，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看见他了。 又过去了四年，那时候家明也调来宝应县城了，只是离开了供销系统，而小敏姑娘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结婚成家了。 家明也没有把握确定，她是不是还在供销大厦，其实他连悄悄的去证实一下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上城以后，家明就很少再套护袖了，街面上也难得看见戴护袖的人。 偶尔在家里掸尘打扫除，他会翻出那副绣着字母的咖啡色护袖，有一次擦洗不锈钢窗框，不小心刮坏了，脱下来后就再也没有用过。 家明的护袖：护袖，你戴过没有？ 转年冬天，下大雪，家明在叶挺路上遇见她骑车带着孩子，她也一眼认出了家明。 两个人站在钟楼底下，雪花飞舞的路牙上说了几句，车后座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闺女，大声的哭囔着要走。 小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留个号码吧，改天聊。 家明也说，嗯嗯，好的，孩子冷呢，你们赶快走撒！ 家明回家后，找了半天，还是回想不起来，那副护袖到底塞在哪儿了。 家明转回身坐下来，抽了几支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家明想，也许小敏早就忘记了，当年亲手替他戴上的那副护袖了吧。 千叶树2019年1月12日星期六 本文系千叶树（ID：byqianyeshu）出品，宝应生活网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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