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中的两位老人 小时候的我记忆力很好,常常过目不忘。但上小学前的记忆却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能留下些许印象的是两位老人,一位是邻居许爹爹,一位是我外公。一位是妙手回春的中医,一位是高宝兴地区有名的白铁匠,两位都是现行反革命。 两位老人都很英俊,很清瘦,气质不俗,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他们高挺的鼻梁。我外公的高鼻梁在帅气的表弟身上得到了真传,至于表弟的长相是不是很像外公,这要问问舅舅,外公给我的印象竟然是模糊的。 先说说我的外公吧。 外公 外公有心脏病,去世的时候才五十岁。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在芦村——外婆乡下的家。外婆和舅舅下放在芦村,外公因为手艺好,在镇上的车行上班,大舅跟着外公学手艺。我们姐弟是外公外婆带大的,所以有时也会去芦村玩玩。 我在乡下缠着二舅捉小鱼,二舅脾气最好,不会烦我。二舅说,那不是小鱼,是田鸡乌子,长大了就是田鸡。田鸡乌子在粪堆塘里扭来扭去的,二舅用粪舀子舀上来,摸在手上滑溜溜的。 外婆家不吃米饭,吃彩子。因为我去了,外婆家的锅里有了一些米饭,米饭边上全是彩子。我们家里有供应的粮票,一年到头都是吃米饭,没有吃过彩子。我闹着要吃彩子,以为彩子肯定好吃,外婆不给,还是给我盛米饭,他们吃彩子。 爸爸突然去了外婆家,把我们全都带回氾水,我第一次坐了汽车。以前去芦村,都是二舅和老舅轮流驮着,或者用箩抬着,步行去的,没有钱坐车。两个舅舅也还是孩子,长大后他们经常笑我说,一次抬着抬着,兜着箩的箩络断了,把我摔在地上,哈哈哈……那时的日子很苦,但是他们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大家都这样。 到了外公家,家里有好多人,妈妈和大姐在哭,原来是外公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因为是现行反革命,葬礼冷冷清清的,只有两个小小的花圈和寥寥的几个亲人。外公去世后的秋天,我上小学了,算起来应该是1974年。我对外公的记忆,零零星星的。 外公很严肃,我有点怕他。我家住在磨子街,外公家在柳园上,几步就到了。路上有人家种的扁豆,桃形的叶子放在虎口上,另一只手猛一拍,啪地一声炸个洞,很好玩。扁豆花淡紫色的,像一串串的蝴蝶,非常漂亮。小孩子的手是闲不住的,每次都忍不住摘下来玩。外公看见了可不得了,别人家的东西不能动,吓得我再也不敢了。在我的眼睛里,反革命应该是杀人放火偷东西的坏人,外公这么正直,不像啊! 外公给我们做过白铁皮的玩具,一对小水桶,一个小轮船。小水桶只有茶杯大,底下圆圆的箍,喇叭形的桶身,一对如意形的耳子,粗铅丝的把弯成弧形,还有一个8字形的绳钮,精致漂亮。由于契合紧密,滴水不漏,我们非常喜欢,小水桶一直陪伴着我们的童年。 小轮船到我们家的时候,邻居们都过来看。澡桶里满满的水,白铁皮的小轮船开得满澡桶跑,跟真的轮船一样神奇。小轮船的肚子里有一个铁皮做的小碗,连着一根铁皮管子,管子伸到船尾外面。碗里倒上煤油,点燃了,管口咕嘟咕嘟地冒泡,小轮船就开起来了。因为要耗煤油,还要点火,大人们不让我们玩小轮船。在那个煤油比菜油难买的时代,怎么玩得起这样的玩具呢?妈妈把小轮船放在高高的灶头上,渐渐地落满了灰尘,却尘封不了我对小轮船的记忆。 我们家有个黄铜的烫壶,圆圆的,是外公做的。冬天的时候,灌满热水,包上旧衣服,我们抱着它焐手,晚上放被窝里焐脚。我现在还弄不明白,两个半圆是怎么敲打出来的?怎么就这么光滑、天衣无缝? 长大后我才知道,外公的手艺非常了得。氾水女浴室的自来水管道是外公设计的,这在当时是无人会做的。轧花厂的鼓风机也许在现在不足为奇,在那个时候,没有仪器,没有计算器,海螺形的鼓风机是外公一片片地把白铁皮裁出来,再一片片地敲打起来。外形流畅美观,运用冷热空气的对流达到通风的效果。这可是个绝活,外公带着一帮徒弟做出来了,一个个傲然树立在轧花厂的屋顶,呼呼作响,唱着一个时代的颂歌。 许爹爹 在我初二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小说《扈氏卖货》,讽刺当时的供销社售货员服务态度极差。当时,我们氾中是初中高中都有的,名师很多,学生也很优秀,我二妈的两个弟弟就是氾中毕业上的清华。语文老师把我的作文给其他老师看了,其他老师就把我的作文拿到他们班上去读,包括高中的老师。我很是得意,也萌生了写写许爹爹的故事的想法,但是最终也没有动笔。四十年过去了,这个欲望越来越强烈,即使我的表达能力不够,许爹爹的故事也一定要写出来。 从我记事开始,许爹爹就一直和许老太生活在一起,家里没有其他人。其实,许爹爹有个女儿嫁在外地,因为有个脑瘫的女儿需要照顾,难得回来。那时每户人家都有好多孩子,许爹爹却只有一个孩子,我也没见过许奶奶。 先说说许老太吧。许老太裹小脚,走路颤悠悠,轻飘飘的,感觉一阵风就能给刮走。许老太的棉袄棉裤都是缎面的,有漂亮的暗花,纽扣都是漂亮的盘扣,鞋子也是缎面的,像极了小船,小脚鼓鼓的。有时脱了鞋子剪趾甲才看到,只有大脚趾是直,其它几个脚趾依次弯曲到脚底下,已经压扁了。 许老太是个巧手,小巧的针线匾里有各色的丝线,很让我着迷。许老太自己做的寿衣每一粒扣子都是白色的珠子,小鞋子尖尖的鞋头上也点缀着一粒珠子,每年夏天都要拿出来爆伏。我惊讶死了,想不到人死了要穿这样的衣服。许老太的寿材高大厚重,油亮的黑漆,放在家里有点吓人。外公去世的时候连寿材都买不起,是我们家的床板打的,薄薄的,轻轻的,马马虎虎地刷了一层黑漆。床板没了,从此我们就睡在竹子编的那个什么格子上了。 许老太耳朵不好,后来眼睛也看不见了。冬天的时候,手上抱个精致的黄铜小火炉,小脚跷在大铜炉上。一天晚上,许老太在家里喊:“去哪块啦?到现在不家来?”邻居们不敢告诉她,许爹爹被拉到东方台批斗了。东方台在氾水的正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开批斗会都是在东方台。后来粉碎四人帮,开万人大会,也是在东方台。东方台的拆除,宣告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的结束。 有一天,许奶奶死了,许爹爹去简单打理后事,我才知道许奶奶住在一墙之隔的水巷口,孤零零地过了半辈子。许爹爹年轻的时候很英俊,相亲的时候姑娘挺好看的,成亲的时候却是另外一个人,相貌从他女儿身上可以猜出来。许爹爹很是失意,把精力放到研究本草纲目上,从一个抓药的小店员到一代名医。据说不孕不育的找到他,药到病除。别人家人丁兴旺了,许爹爹却因为夫妻分居,只生了一个女儿,院子里最冷清的就是他家。 我的右手大拇指长了灰指甲,做作业的时候老师问我怎么指甲长成这样,要赶紧治治。妈妈找了许爹爹,许爹爹给我一小瓶药水,叫我找些蜗牛捣碎了泡泡,大拇指每天放在药水里泡,果真长出好指甲了。小时候咳嗽,许爹爹叫去药店抓点杏仁树叶,煮水加上蜂蜜喝下去,很快就好了,一点儿也不苦。我们嘴馋的时候,故意说咳嗽了,其实是想喝蜂蜜水。 一次,老师问我们家里或者周围有没有反革命,一定要划清界限。我举手说,许爹爹是反革命,每次从许爹爹家门口经过,他都要把我抱住不让走,非得喊他。老师说,反革命就是这样毒害小孩子的,下次一定要狠狠地跟他斗争。放学的时候,许爹爹又抱住我叫我喊他,我想起老师的话,鼓起勇气说:“你是反革命,不喊你!”许爹爹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从此再也没有抱过我,我也做贼似的每次匆匆从他家门口溜过。 其实,这是一个时代的错误,责任不需要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承担。但是这件事对许爹爹的打击,对我的成长有着多么大的影响!我一直心存愧疚,想把内心的感受写出来,说是想写许爹爹的故事,其实是释放心灵的重荷,把阴暗的心理拿到阳光底下曝晒。 许爹爹还是幸运的,有生之年摘了帽子,晚年也得到了侄儿媳妇的照料,走得安详。我的外公呢?外公是戴着反革命的帽子走的,78年拨乱反正的时候,外公的尸骨已经彻底寒了。15年冬天,97岁的外婆去世,但愿能把好消息带给外公。 作者简介 樱樱,1985年毕业于高邮师范,现在氾水镇中心小学任教。 编审/黄河 主编/阿紫 视觉/空青 客服/小婉 本文系晚安宝应(ID:waby2019)出品,宝应生活网经授权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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