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与飞在半空的媳妇 文/蔡万破 鸟有巢,人有窝。遮风挡雨。安身立命。亲人团聚。 打记事时,草房子两间。进进出出的人,好像小鸟。鸟有翅膀,人有脚。鸟巢是圆的,随树长高。而我家的房子,是方的,披着一身好草。 草房子,应该是爷爷的杰作。年轻的父亲,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一进门,右手,支着一张床。窄,显得狭长。饥瘦的我,贴墙睡,同样瘦弱的父亲,是我的屏障。床虽简陋,冬铺稻草夏扔一张草席,冬暖夏凉,不知村中日月长。 三五条短凳,一张条桌,紧靠东墙。西墙边,立着一方粮囤。说是粮囤,其实就是席子一圈一圈围起来,越围越高,形成一个没有盖的穹庐。下垫稻草,再铺一层塑料薄膜,稻子、麦子囤积其上。呵,这就是我家的粮仓。 在我印象中,粮仓也很饥荒,空着个大肚子。母亲时常堆放一些杂粮,比如红薯,玉米,彩子什么的。提到彩子,我记起来了。那时吃的米饭,顿顿是彩子饭,根本不见米。米是有一点的,在我家,每到煮饭时,在饭头上用纱布裹一小把米,等到彩子饭熟了(闻起来香吃起来糙嘴),这一小把米就显示出它的与众不同。一片暗红的米饭中,突兀地占领一片白。白雪的白,白得高冷,白得耀眼,白得刺目与辛酸。 自然它是我的,与姐姐无关(晚子,怕养不活,这从姐姐的名字便可窥见我的不凡:扣兄,把弟弟死死扣住)。 外屋一间,长4米,宽3米5,兼堂屋,卧室,粮仓,杂物间,餐厅。 里屋一间,是厨房,是母亲和姐姐的卧室。常常烟雾袅绕,水汽弥漫。 两个锅灶,一个煮饭,一个烧菜。在那个吃饭尚成问题的年代,平素只用一个锅。煮一锅稀饭,从早管到晚。灶台前,贴南墙根矗立着一口大缸,储水用的。父亲从村东小河里挑来一担水,提起木桶屁股,一歪斜,哗啦一声倒入缸中。不等水波平息,母亲便从窗台的破碗中拿起一块明矾,在水里划拉上一阵子。我在被窝中都能听到水来到一个新居的欢呼声。 锅门口是个好地方,对幼小的我,有着莫名的魔力。趁大人不在家,我把烧草划到一边,用手在周围土墙的洞穴中,小心翼翼地掏出灰土。从那些灰土中,不一会儿,便有扁扁的、圆形的土鳖虫疾疾地想溜走。我一把摁住它的脊背,把它翻过来,它手舞足蹈,害怕极了。我便哈哈大笑,然后把它拈进一个广口的大玻璃瓶中。隔着透明的玻璃,继续看它们表演,看它们你推我挤,慌不择路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团团转。即便到这时,它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等待它们的会是怎样一种命运呢! 里间与外间一样大小。但一家人的衣服,全挂在里间。在北墙钉一个铁钉,南墙也钉一个铁钉,拉起一根尼龙绳,衣架就有了。平常要穿的衣服全挂在上面,时间一久,压得绳子汪下来,两头高中间低,衣服老往中间串。有时不得不在绳子中间找一个支点,用一根竹篙顶着。换季的衣服,厚的卫生衣,棉袄棉裤一般都被母亲收纳起来,整整齐齐叠放在木头箱子里。母亲还在箱子的四个角,各放上一粒樟脑丸。 有时我悄悄打开箱子,找饼干,麦乳精,枣子和柿饼。一股子刺鼻的味儿直往脑壳里钻,熏得头晕眼花。吃一口饼干,也全是樟脑丸的味儿。气得我偷偷将它们,扔到了门前小河里,让那些水草和小鱼也尝尝古怪的味道。难怪虫子不喜欢! 我很好奇,家前屋后,地方挺大,为什么他们不把房子盖大些呢?一人一间,多好,这样我的秘密就不会暴露了。 有一年夏天,我在河里摸了许多鱼和螃蟹。它们,和咸菜,米葱,一块儿进了我的肚子。只有一只螃蟹,我看到它的肚脐裂开,粘满了无数颗金黄色,亮灿灿的籽。它爬行的时候,都变慢了,不如其它的螃蟹利索。看它可怜,我便发了善心,饶它一命。用盆把它养了起来。后来忘了。到有一天我在外玩累了,口渴,回家从水缸中舀水喝。咦,脚上痒痒地,有个什么东西?一低头,呵,小蟹一只!孱弱的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呈半透明色,好看极了! 谁知我刚跨出几步,一连发现了十多只小蟹,长得一模一样。连表情也几近一样。两只半黑半黄,碎米般的眼球,骨碌碌地转动。十只细长的小腿,前后左右,进退自如。 “哇,这是什么呀?”不巧,姐姐一脚踏进了家门。 “嘿嘿——。”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咧开嘴。 趁父母没回家,我和姐姐蹲下来,一个旮旯一个旮旯的找。一点不虚,当时找到的,就有四十多只,被我们放入了一个小水塘。憧憬着来年,螃蟹大丰收,爬满塘,爬满村庄。 草房子,土坯墙。用泥巴糊了一层草,风吹雨淋,脱落了,找个晴天,再糊上一层。不知为啥,蜜蜂最喜欢在墙壁上做窝。凑近了细看,粗糙的壁上,撒布着好多的小洞。蜜蜂进进出出,嘤嘤嗡嗡,一点也不避着人,好似这就是它们的家,而我们,不过是房客。 下雨天,顺着草芯,雨,滴答滴答。在屋顶下躲雨,一侧身,一只蜗牛就在你的肩膀处的墙壁上,吸在那儿,稳稳地,一动不动。等你被眼前的雨雾,雨雾中的桐花、槐花所吸引,掉头寻它的当儿,发现那只蜗牛早已雄据你的头顶。龟兔赛跑,不服不行。 草房子也有寿终正寝的时候,意味着爷爷的荣光,已挪移到父亲的身上。 草房子的最后一两年,我犹能感觉到它的悲伤。在黑漆漆暗沉沉的夜,它在风中哭泣,它吹出的箫音无比浑厚,低沉。它拍打着自己开裂的胸膛,雨渗进来,风灌进来,令你想起不辞而别的猫,猫在三更的呜咽。 叔伯四个,有三家并排,且紧紧依靠,每家隔一个山头。三叔的桩基在我们三家前面一排,相隔一条小河。三叔志愿兵回来安置在拾屯煤矿,常年不在家。只要他回来,总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这一年,他回家探亲。看到侄儿的个头齐他肩头,不禁替二哥做起主来: “孩子大了,万一考不上学,还要带媳妇。” “我看不如这样,把你家屋后的树砍掉,不够的话,我家山头还堆着一些木头,本来准备砌房做椽子的,你看哪些有用就先拿来用吧。” 三叔的一席话,直接宣判了草房子死刑。 也巧了,那一年,活该父亲的好运到了!村支部响应公社号召,种植武育梗稻。有技术支持,有资金扶持,父母亲咬咬牙,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连续种了两年,风调雨顺,积攒了一些钱,从村西的砖窑厂,拖回来几千砖。 在我心理还没调整好的时候,父亲的伟大时代到来了。 三间瓦房,着实敞亮。锅屋砌好,烟囱扬眉吐气,剑指蓝天。炊烟袅袅升腾,在父亲眼里,我的媳妇终于有了着落。 只是不知当时的爷爷会是何种心情。 新房子落成的那个春天,我只知道,接踵而来的夏季,爷爷每天晚上,都要挖蚯蚓,装丫笼,挑着到秧田,小沟,水草茂盛的河塘,去摆放他的丫笼。翌日天不亮就起床,摸黑,高一脚低一脚,到他昨晚到过的那些河沟,一一去收回他的丫笼。挑回来,搬条凳,坐在水井边,坐上一袋烟,开始倒丫笼。这是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我有时也帮爷爷一把。学着他的样子,把丫笼竖起,上下摇晃,听到嗵嗵的声响,有戏,打开后盖,鳝鱼顺着笼壁滑到了木桶里。激起一阵喧哗。 鳝鱼换来的钱会不会贴了父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父亲是弟兄四个中唯一无手艺,不会摸鱼的。但我清清楚楚记得,在我初中三年,以及后来到盐城读中专,爷爷会时不时的塞我一些零花钱,有二毛、五毛,二块、五块的。如今想来,那个时期的爷爷奶奶,一没工作,二没劳保,加之垂垂老矣,他们的日子过得也甚是紧迫。 中考前,姐姐笑我: “考不上,芦田庄上的那个疯子的女儿,就说给你了。” 真没想过,万一考不上,家徒四壁,空有三间瓦房,似乎也不保险。谁家的姑娘会嫁过来呢?彩礼肯定是出不起的,更别谈金银首饰。 从鸟巢,到瓦房,到楼宇,历经三代,磕磕绊绊。从农村到城镇,如今第四代已经在路上,目标是北上广,他还能理解草房子吗?冬暖夏凉,亲人的蒲扇,有着空调无法企及的温馨与健康。 地下两代,地上三代,母亲做了那个暂时的不死鸟,照顾着我的乡愁。关于房子的故事,在人间,愈演愈烈。但总感觉少了儿时的味道。 我爱草房子,爱它的温度,自然,与草木打成一遍。亲人在一个屋顶下,小燕子在梁上,蜜蜂在草窠里,土鳖虫在锅门口,粮食在囤子里,媳妇在人家养着,梦想在空中飞着,一切刚刚好,幸福崭露头角。 本文系【蔡万破】原创作品,宝应生活网经授权发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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