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宝应一出“捆县太爷”的闹剧 文/何平 宝应籍晚清小说家王浚卿(八宝王郎)的《冷眼观》是清季民初时众多的官场讽刺小说中一支奇葩。与许多清末小说一样,是以第一人称“王小雅”的经历为线索,串连起当时发生的一些故事与见闻,从而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现实。所以,用当今的说法,他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算是纪实文学了。 著名文学评论家阿英在评论《冷眼观》时说:“作者所暴露的事很多,侧重在官场,主人公所到的地域,是扬子江、珠江和京、津一带。内容写的很广泛。大概在一、二卷里,主要的是说官僚的贪污、豪绅的横行。三、四卷才开展到广泛社会生活上去。”(阿英:《晚清小说史·第三章》) 这里边的故事今天读起来,还是比较有意思的。书中他写到的第一宗故事便是他家乡宝应的一出官场闹剧。 要说这出闹剧,首先要说到一个人,就是那时宝应的一位县令杜法孟。他的名字倒很儒雅,效法孟亚圣,可完全相反,此人不仁无义,是十足的贪官。书中是这是介绍这位县太爷的出场的:“我(王小雅)”离开宝应到了南京,“我就算还了船钱,将行李雇了两匹马,驼至城内状元境一爿集贤客栈住下。”有一天—— 从府署回寓,才走至我住的第八号门口,猛抬头看见一人,黑胖四方脸,两撇黄八字胡子,戴了一顶暖帽,水晶顶花翎,身上穿了一身灰鼠袍套,跟班的倒有六七个。那人仰着脸朝天,鼻上架了一副又黑又大的墨晶玳瑁边眼镜,从第九号房间里一掀门帘,踱着官步出来。跟班的狐假虎威,口中吆喝着叫我让开,便一叠连声嚷叫“伺候呀!伺候呀!”我再留神一看,见他那门楞上贴了一纸红梅片子,上面写着“正任宝应县杜寓”七个字,此时才明白是我们老公祖(公祖,旧时士绅对知府以上地方官的尊称。对地位较高者,亦称老公祖、大公祖和公祖父母。流行于明清。——笔者注)杜法孟,不久因案吊省察看的。(第一回) 这幅人物的出场图真是精彩传神之至,一段简单的白描为我们活脱脱勾勒出官僚的形象。这个杜法孟,我查了资料,的确实有其人:“光绪十二年(1886年),杜法孟 武强(县名,隶属河北衡水)人,副贡,十七年再任。”(《民国二十一年宝应县志·卷九》)如此看来,这个故事也应该是可信的。 一个已经被吊省察看的官员,还如此地威风八面,趾高气扬,难怪作者接着评论:“住在一个客寓里,尚且如此吆五喝六,眼下无人的式样,若是印把在手的时节,还不知要怎么鱼肉乡民,涂炭地方呢!怪不得一个好端端的实缺知县,弄得撤任调省。”这位杜大人应该说也是凭资历进入官场的。副贡,清制,在乡试录取名额外列入备取,可入国子监读书,称为“副榜贡生”,故简称副贡。乡试考中了以后称为举人,举人实际上是候补官员,有资格做官了。副贡也就是副举人了,也可成为预备的官员。 可这位县太爷(下台的)离开后,接下来发生的更令人莫名惊诧了: 我正在那里对着房门楞上红纸条子出神,不提防从房里忽地钻出一个妇人来,一阵香风,正在我的肋下撞了过去。接着房里又跑出一个未着长衣的男子来,赶上前一手揪住这妇人,连推带抱的两人嘻嘻呵呵拉进房去。只听得那妇人口中带着笑嚷道:“我不来了,黄师爷真的这么闹,老爷一下子回来看见,成什么体统?我不来了。”说着,又是一阵嘻嘻呵呵笑个不停。……(第一回) 作者先以为这个“徐娘半老”、“有一二分骚态撩人”的妇人可能是带来的随身侍妾,也可能是个私娼,后来又听客栈的茶房称她为“老板奶奶”,更为诧异。后来与朋友云卿说起来,云卿才道出原委: 你的这位大公祖,却是个正途出身,由举人教习挑选出来的,无奈穷得要命不得,一到省城就没有一个钱,住在那集贤客栈里,房钱饭钱欠了个不亦乐乎,天天拿着要快上任了这一句话去做挡债牌。那客栈里的老板,本是个流娼,名字叫做兴化二子,因为有了几个钱,就厌倦风尘,到省城里来开一个客寓,暗中好物色个把人,以为终身之托。(第三回) 于是这一男一女,郎有求财意,妾有附贵心,两人打作一团。按当时的说法,杜老爷得了这样一位带“肚子”的太太。(官场无钱赴任,借家丁资财,名曰带肚子。此等借项,有三不还之例:一坏官不还,二丁优不还,三本官亡故不还。——原书注)而那位与这妇人打情骂俏的小白脸儿叫黄炳南,是妇人推荐来当账房管理杂务的。这有了钱,有了人帮助打点,很快杜太爷就走马上任了。 但等待他的并非是一帆风顺的坦途,按作者的说法,宝应的官不好做,书中借那云卿的口中道: 那知你们那处贵地父母官,实在是不好做,地方虽小,三鼎甲以及督抚藩臬都是齐全的,随便一个小孩子,父母官得罪了他,他也会写张八行,通知本省督抚,说父母官的坏话,倘是所说的没有什么大关碍,不过闹点风潮罢了;如若是说得有凭有据的,再遇着一位喜事的上司,或者本来就同这位州县不要好,乐得借沟出水,认真的查办起来,你想如今做地方官,有几个弊绝风清,经得起查办的呢?(第三回) 这番话可谓入木三分!宝应是出三鼎甲(状元王式丹、榜眼季愈、探花朱士彦)的地方,也是出高官的地方,巡抚、知府、御史、翰林,尚书也有,水深得很,有后台哩,况且为官的自己不正,更容易在这里栽跟头。 所以这位杜大令到任之后,未及一载,就有人写信给前任梁方伯(梁枚,光绪七年在职。——笔者注),说他同账房黄炳南共小婆子;又说他借查夜为名,时常离署,在土娼胡小莲子家通宵奸宿;并侵吞积谷,重用家丁等等,罗列了二十余款。梁方伯因为自己功名业经被识,不欲结怨于他,然而又不便却写信人的情面,遂照来信誊了一份,发贴在藩署州县官厅上,使他知道警惧,庶可痛改前非。后来这位瑞方伯到了任,他们从前在京都的时候,是有交情的,因此有恃不恐,就格外的放肆。(第三回) 他们继续在宝应胡作非为,宝应有人写了信到京里去,找了一个掰不倒的都老爷,弄出看家的老本领来,就将那杜大令的劣迹,抓住两个最主要的事,上了一本参折,致使两江总督奉旨查究,将他调省察看。在这期间,派了一位候补知县曾大令去宝应代理。因为是短暂代理,这位曾大令就不便更换前任的旧人,只是单身赴任,谁知道就在这曾大令代理期间,那杜家一班狐群狗党,却又闹出了一件天崩地裂的大事来。 本来这位代理县令只是敷衍塞责,得过且过,遇着有命盗出入重案,每到坐堂的时候,由杜前令的那位稿门(稿门:旧时官府保管、传递状纸、卷宗等文书的办事人员。——笔者注)大爷送了卷宗并点名单上去,直捷把此案要如何责押,如何发落说出来,要求那代理的官,照样葫芦,替他行事。当时宝应流传一个童谣是:“去了一个杜奶奶,换来一个糊涂虫,瞎子变成聋。可怜宝应好百姓,一半做比干,一半作龙逄。” 这些话传到代理县令的耳朵里,不免感到太窝火了,就唤起了振作之心。又遇到一个案子,他竟然一反往常的唯唯诺诺,自作主张起来,却引出了谁人也想不到的结果,请听作者道来: 有一天,接到一宗斗殴抬验的血案,人已经伤得十分沉重,人事不知。那凶手幸被弋获,一同扭案。稿门上去回说:“这件案子是误伤,而且被获的不是正凶,家人业已答应了外面,准其取保另缉,原告饬令亲族自行调治,求老爷务必要照这样办!”那委员又含含糊糊的答应了。 到了讯供的时候,突然翻转面皮,喝令刑仵验明了伤痕,照例填格备案,就当场将那凶手重责了二千板子,打得皮开血绽,钉镣收禁。那稿门在后面听本官变卦,直急得抓耳挠腮,恨不能一手将他拖了进去。 好容易候他退了堂,刚走到签押房门口,那稿门也顾不得尊卑体统,走上前揪着委员的袍袖问道:“喂!我交代你是什么话?你你你你怎样忘记了,叫我如何回复人家?”此时那委员实在不能再忍了,不禁大声喝道:“唗!官可不是你们做的,无论长短,须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们一班混账东西,连累了自家主人,还想来累我么?可知我不能做胡涂虫,受你们的挟制!” 说着,便喊值堂的家人道:“来吓!招呼外面站班的军牢同值堂书差不要散,我今日定要把这个混账东西讯他一讯,看他下次还敢胡闹呢!”说完了这几句话,就踱进刑名老夫子的房间去。 这分明是要那刑幕做个人情,警戒他下次的意思。万想不到那稿门见本官真反了脸,怕他一经坐上公案,那就是他狠了,不如先下手为强,立时号召合署的家丁,都众口同声说:“老爷得了疯症了,倘自伤性命,将来大家担任不起!”又是那稿门献策说:“最好将他捆起来,权时寄库,候禀了上宪,等署事的官到来再放。”不由分说的七手八脚将那委员四马攒蹄,犹如捆角黍一式,锁在本署的内库房。 再等捕厅得知堂翁被捆,又不敢自己去放,忙碌了一夜,候约会了同城的前后营城守及本城几个绅董,进去打开库门,放了他出来,已是饿了一天一夜,捆得半死的人了,再去查拿那闹事的家丁,早已鸿飞冥冥,跑得无影无踪。(第三回) 一班喽啰竟然捆绑了老爷,关了起来,这真是古今笑谈!而对于已经焦头烂额的杜大令来说,无异是雪上加霜了。用作者的话来说:“如今这班官场,还成个体统吗?” 这就是百年前的宝应官场,这件事我想应该是实有其事,可惜从正史上无法考据了。不过从县志上说他“十七年再任”,可以知道这位杜大令后来还是躲过一劫,东山再起了。也许是他那个与黄炳南所共的小婆子花钱打点,救他出生天的。 晚清之所以灭亡,与官场腐败之极不无关系。殷鉴不远,是值得当代人记取的。 本文系【何平】原创作品,宝应生活网经授权发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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