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夕拾之一：扣饭

　　垄上夕拾之一

　　扣饭

　　庄稼

　　或许儿时饿得太狠，进入老年后，找寻童年欢乐记忆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往往大多是八大碗、驴打滚、白糖泡炒米，这些曾经让自己流口水的吃喝上的事情。

　　扣饭也是其中之一。

　　十二岁那年，想起来就心悸的三年自然灾害终于熬了过去，农村操办红白喜事开始有了宴席。为了节省开支，祝寿婚嫁的人家大多把日子选在过年。这样，几天年下来，不少人要吃到几个酒席，解上几次馋。这几天也就成为一年里最值得回味的日子。

　　那时家乡宴席流行八大碗，没有后来丰盛的冷盘。第一道菜叫头菜，由肉膘、五花肉片、蛋皮、淡菜(海鲜)、金针菜、茡荠片等杂烩而成。接下来是驼粉、假鸡、红烧肉、红烧鸡。这几道菜尽管冠名肉和鸡，实际上一大半由茨菇、青菜、芋头等蔬菜垫碗，只是上面盖一层肉或鸡。吃这几道菜时，如果动作較慢，第二筷子只能荤改素了。肉坨子倒是实打实，每客三个，还多盛了一只“压碗”。

　　八大碗的每道菜，都让我们小孩垂涎三尺，因为刚从饥荒中走来，从来没有吃过。于是，哪家办酒席，哪家门前屋后一定被孩子们内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闻闻那扑鼻的香，也能解解馋！有的勇敢者则顾不得小朋友们的嘲笑，厚着脸皮钻到自己父亲身后，分享一两个肉坨子。

　　赴宴的男子汉们，常年干重活又没有油水下肚，一顿能吃二斤米饭，能吃一整桌酒席肉坨子的，多的是。所以，整个宴席，除了肉坨子那一碗有一个“压碗“不能动，其余的一律风扫残云，自动“光盘“。主家请来帮忙端盘子的本地的大嫂们，十分理解同乡的男人，一般最后一道鲤鱼上桌，大家开始吃饭(鱼到酒止)，她们的工作重点就立即由端菜切换成添饭。她们先给每人盛上一碗饭以后，自己手里又端上满满一碗，每个人守候一桌。见到哪一位碗里只剩碗根脚了，立马就将一整碗饭扣上去。那时，绝对没有现在食客常挂嘴上的“只要一小口饭”“给一个饭团子”这一说。大鱼大肉不可能放开吃，大嫂们也就以多劝饭，让大家把米饭吃饱为荣为乐。

　　有一次，一位汉子从罱泥船直接上岸入席，第一碗饭没过三分钟就第一个刨完了，大嫂理解“穷荡饿海“，没有让他等候就扣上了一碗。肚子正饿的汉子高兴地点了点头。几分钟后，当他第二碗快吃完时，看到大嫂又向自己靠近，也不避让。

　　汉子吃饭很快，米饭入口就下咽，也不怎么嚼。这是挑河工逼出来的生存本领。可是，手里这一碗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他发现，这碗饭不但没有打宣，还用锅铲使劲按过，一碗饭的份量足足有一碗半。他感到肚子明显过饱。

　　再看看周边，因为“年饱“，大部分客人两碗饭下肚就放下了碗，并把筷子搁到碗上(一种礼貌风俗)等着汉子吃完一起“宽坐“。汉子感到了落后的压力，只得放下碗筷，悄悄地松了一下裤带(乡下有吃饭松裤带穷舅舅的忌讳)，接着继续刨剩下的半碗饭。

　　不一会儿，两个酒桌只剩汉子一个人在动筷子，他便成了两个端盘子大嫂共同的服务对象。只见一个大嫂盛上一碗饭，来到汉子右前方，一边劝说汉子再添一碗，一边摆出扣饭的架势，一下吸引了汉子注意力。就在汉子直喊“饱了饱了”时，另一个大嫂隐到汉子背后，从左后方伸出左臂，快速地将一碗饭稳稳地扣到了汉子碗里。顿时，满屋人哄堂大笑，汉子无奈地搁下碗，伸着脖子直打嗝。就在大家面面相觑时，一位面朝南坐的长辈不无严肃地说，办喜事不作兴作饭碗！

　　汉子再次端起饭碗时，只见他两臂使劲撑开，两只手端着碗紧紧贴着嘴边，尽力使饭碗的领空减少暴露，同时，两眼不停地环顾左右，生怕再次被袭。……

　　如今，华夏大地最贫穷的乡村也实现了不愁吃，“扣饭”已不复存在。然而，扣饭所包含的那一段挨饿的记忆，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乡村落后城市会不会越来越远，中国人的饭碗能不能一直稳稳地端在中国人自己手里的忧虑，也时常在心头萦绕。

　　来源：宝应生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