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证明

文/周以耕

　　实验小学试行五年学制。转眼间，我上四年级了，学校把四个班分成五个班，我被分在新组建的班级。班主任依据学习成绩让我担任少先队中队长（二道杠旗手）、学习委员。职务提升压力陡增。算术是我的强项，作文是多方面综合知识的运用，纯靠课堂听讲难以得到提高。因为家里穷，我张不开嘴向母亲要钱买写作辅导教材。中午放学回家没有米饭只有山芋填肚，长期如此厌恶反胃。干脆，趁中午空档滞留学校，翻阅别人遗留的小人书和课外读本“当饭吃”，从中汲取文学营养提升作文写作水平。

　　同学邀我陪同去买水彩颜料，劝我也买一盒。我拍拍干瘪的衣袋，说身上没带钱，他说借一角一分钱要我买，雪中送炭的好事巴求不得，我答应十天内还钱给他。然而第二天，这位家长拽着同学来到我家，容不得我作任何解释，在人多广众中大喊“老子反动儿混蛋!”说我骗了他儿子的钱。母亲气得语无伦次、不知所措。邻居们对这位家长气势汹汹、盛气凌人的架势看不下去，纷纷站出来指责:“一人做事一人当，说事别扯上人家老子，这家人孤儿寡母够可怜了，别欺人太甚!”“这小孩是诚实伢子，帮我们办事给钱都不要，怎么会骗你家儿子的钱？我们不相信!”“让你儿子自己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众人威严之下这位同学实话实说，澄清了事实真相。家长满脸羞色，承认言语不妥，向我家赔礼道歉。一角一分钱的债务弄得我和母亲脸面丢尽，多亏邻居们仗义直言帮我解难。领教了“一钱逼死英雄汉”的含义。从此，我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绝不轻易向别人借债，一次教训，收益终身。

　　母亲去人家服侍月子，工作是全天候不能回家的。当时我十一岁，妹妹八岁，我们姊妹俩的生活无人照应，母亲问我怎么办？

　　我说：“妈妈你去当保姆，妹妺由我来照应，买米买菜，生火做饭，洗衣挑水我全能干，你放心地去吧!”于是，小萝卜头一样瘦小的我开始当家作主。

　　那段时间，天麻麻亮，缸里的水已经挑满了，做好早饭，叫醒妹妹起床，吃完早饭背着书包去上学。中午放学撸起袖子做中饭，饭后便是洗衣晾衣一套事，然后去上学。

　　每天的一套流程紧张有序，一着不乱。妹妹不听话或做错了事，我会一本正经地批评教育，俨然一个成熟的大人模样。连轴转的时间既紧张又充实，兄妹俩的生活安排得有条不紊，油然而生一种当家作主的自豪感。

　　母亲中途回家一次，看到家里的一切井然有序，一颗悬着的心踏实了。邻居们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夸我能干。我既做学生又做保姆，既是小孩又是家长，经历了一次名符其实的独立实战演练。

　　母亲回家，我们姊妹俩像两只久别母爱的雏鸡“叽叽喳喳”地围在母亲身边。母亲搂住我们姊妹俩，一会儿看看我的小手，一会儿亲了妹妹的小嘴巴。意味深长地说：“金旮旯，银旮旯，不如自家的穷旮旯！”眼窝里荡漾着晶莹的泪花，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难以忘却的是那些没文化凭着体力干着劳力活的左邻右舍大爷大妈们，在我家最艰难的时刻总会伸出援手给予我们姊妹俩关心关怀。

　　长夜漫漫，我已习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阅读或作业，那些课本也成了我在孤寂的寒夜中感到温暖和不再畏惧的精神抚慰。颜大爷老夫妻俩待我们似若自家小孩，主动要我们去她家做作业。晚上到点，老两口总是左顾右盼我们的到来，或是站在门口喊一声“以耕啦!不早了，快做作业了!”古代“凿壁借光”，“借光”实属偷光。而我们却是光明正大的借光，节省家里的煤油钱。

　　他们喜欢我们聚精会神埋头作业的沉静，喜欢我们手捧书本朗朗诵书的童音。做完作业，坐在一旁的颜大妈站起身说：“读书动脑筋，要补充营养”，便从土灶烫罐里端出一碗热乎乎的油炒饭叫我们吃，油香、葱香、蒜香一下子汇集着钻进我的鼻孔里，不知是感动还是味觉反应，鼻子一酸，泪水大滴大滴地落进饭碗里，我掉转头大口大口地把伴有泪水的油炒饭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这是我一生记忆中吃过的最香最香的油炒饭，任何美味佳肴无与可比。老夫妻俩坐在一旁看着我们姊妹俩吃饭的动作和神态，笑得脸上像花儿一样在绽放。

　　我是百思不得其解，颜大爷是城南搬运公司的挑箩工人，还有我家周边邻居们不是手工业者就是生意人，都是无官无职没文化的普通劳动者，同属于“红五类”，是纯粹的革命动力，他们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对我这个“黑五类”子女在冬日里给予温暖，在夏日里送来清凉，与“峨大冠，洸洸乎，昂昂乎，巍巍乎，赫赫乎”的那些人物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做法？是这些人的阶级觉悟不高还是是非不明？根本不是！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延绵不绝、源源流长。至真至纯的人性无处不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泯灭，特定环境下显得尤为光辉耀眼，暖人心扉，这是人性的证明！

　　世上善与恶都是相对的，都是交错的，都是纠缠的！屈原说过“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我们活在世上必须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谁能保证我们不会遭遇邪恶？“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希望那一天来临时，我会像我的老邻居们一样坚守本心，战胜邪恶，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与人为善，心底磊落，坦坦荡荡，证明人性的本质，让世界越来越美好！

　　文/周以耕｜来源：宝应生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