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广洋湖

        我出生在宝应县广洋湖镇，广洋湖是我的衣胞之地，所以我的名子中有个“洋”字。从严格意义上说，我是宝应人而非江都人。听母亲讲，我是在广洋湖大桥附近于姓人家里出生的，十个月大的时候，为了不影响母亲的工作，就断奶离开了母亲，被太太（江都人叫奶奶为太太）带回老家江都宜陵乡下哺养。这十个月的生活我没有印象了。但于大爷于大娘对我们一家人关怀备至，我是经常听我父母唠叨。我们全家进城后，父母一直与他们有来往。逢年过节的时候于大爷和于大娘都带着自家种的蔬菜、粮食，自家养的家禽来县城看望我父母。我父母也会准备一些当时农村紧俏的商品，什么火柴、肥皂、柴油、煤油等等，还有一些大人小孩穿不上的旧衣服。那时候农村还是比较困难的，缺衣少食的情形也是普遍存在的。他们之间的往来一直到于大爷于大娘去世。

        我是农历8月13日出生的。中秋节前2天，这是一个好日子。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听母亲讲，这一年五谷丰登，什么吃的都有。为了纪念这个日子，尽管我哥是腊月出生，我妹是冬月出生，但大人们给我们姊妹三人上户口时填写的出生日期都是8月13日，你信么？

        我们姊妹三人出生后，当地有个算命先生替我母亲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你一家五口人的生肖，四个都是大生肖，你夫妻俩都属虎，你大儿子属牛，你小姑娘属马，只有你家老二属兔是小生肖，将来最称心。其实我是不太相信算命的。我父母都属虎，如按算命的说法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天到晚要罡伤吵嘴呢。但我从记事开始一直到我结婚单独组成家庭，我从未见过我父母罡伤吵架过。小时候，我父母也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好像这也有遗传，从小到大我也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儿子。

        小时候，广洋湖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因为母亲在广洋粮管所工作十八年。母亲在哪里，孩子的快乐就在哪里。那时我们姊妹三人只有放寒暑假，才能到广洋湖去和母亲团聚。在广洋湖的那些日子，是我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而在广洋湖的日子是片断的，长则整个暑寒假，短则一两天，没有连续性。因而我到现在还分不清广洋、一里、鹤儿湾到底是不是一个地方？我记忆中的广洋湖是广洋？一里？还是鹤儿湾？

        我对广洋湖的记忆是从广洋粮管所开始的。广洋粮管所占地面积很大，呈长方形，东西比南北长。大门朝南，开在中间。东西是一条宽敞的大道，连接着村镇的家家户户。大门向南，有一条碎石子路直通河码头。大门的东面是一排对外营业用房，平常百姓买粮油或换粮油（用稻子换米、用麦子换面、用菜籽换油）就在这里。我母亲也在这儿上班，主要工作是卖粮油筹。营业用房后面就是一个水泥广场，主要用来晒粮食用的。广场的东边是一排附属用房，附属用房的南端是食堂，可以容纳四、五十人吃饭。食堂向北有五、六间职工宿舍，我母亲就住在其中一间。广场的北边东西并排砌着两幢粮仓，粮仓很大，每个粮仓占地有大几百平方米，粮仓有二、三层楼房那么高。粮仓与附属用房之间有一边门，门外有一条南北向的小河，河上没有桥，是用船上的跳板担在两岸边临时当着桥用的。顺着跳板过河就是镇农机厂和一个玻璃印花镜子工厂。当时玻璃印花镜子很神奇，也很漂亮。我们家就有一面，图案是喜鹊闹枝头，也是从这家工厂买的，一直悬挂在居民点家中。后来邻居老谢家的大姑娘出嫁的时候，我们家作为份子礼送出去的。那时结婚送礼都是一些茶缸、热水瓶、洗脸盆、毛巾之类的东西，也就值头、两块钱，礼轻情意重，哪像现在人情成了负担。大门的西面是围墙，围墙内有两排平房，一排是办公用房，一排是宿舍。两排平房后是五、六个用芦席围成的粮垛。我们经常在这里躲蒙蒙。

        记得有一年放暑假，我们姊妹三、舅舅和娘娘家的总共5、6个小孩一起来到广洋，那是一个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暑假。我们大家族里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大约有十一、二个，我哥最大，我大舅家儿子老二，我老三，……有趣的是我们这一辈人从大到小基本上是按相差一岁有序排列的。我哥小时候长得大头大脑、瘪嘴，按宝应话讲，呆里哈巴的。大人小孩见到他都会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雨伞，你有大头。可我哥从来不恼，任凭人家去说，照样有兴致带我们弟妹玩耍。谁要是敢欺负我们，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总是冲在第一个，哪怕是动手打架也从未后退或犹豫过。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要到玻璃镜厂玩，我们从粮管所边门出来，有个胖乎乎的比我高一头的家伙拦住我和妹妹的去路，不准我们过跳板搭的桥。我哥知道后，叫他让开，那家伙仗着自己比我哥宽壮不肯让，我哥二话没说，对准那家伙的肚子就是一拳，把那家伙打得瘫在地上，然后领着我和妹妹过桥去玩。

        还有一次，也是在这跳板桥上，由于河面宽跳板长，人走到中间上下起伏会很大，我边走边跳，得意忘了形，全然忘记走在前面的妹妹，哪知道跳板起伏过大，妹妹脚下一滑掉到河里，我一紧张忘了自己不会游泳，也跳下河想去救妹妹，我们俩人在河里挣扎着，呼喊着救命。只见我哥从岸上急速跑来，边跑边命令我：不要管妹妹，赶紧抓住跳板，妹妹由我来救。等把我俩救上来之后，我哥对我们说，这样下去不行，你们必须要学会游泳。这个暑假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在我哥的带领下学会了游泳。

        在广洋湖我们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掏麻雀窝，那时麻雀真多，屋檐的最下层瓦一掀都能找到一窝小麻雀。当时粮管所的所有平房的屋檐都是前高后低，低的屋檐我踩在我哥的肩膀上就可以够到，高的屋檐就必须用竹梯子才能够到。我们姊妹三掏麻雀时，总是我哥在下面，我站在我哥的肩膀上去掏，我妹妹在下面拍手高兴，有时会大喊大叫，我嫌她烦，会吓唬她，赶快闭上嘴，否则麻雀窝里会窜出蛇，听到蛇，我妹妹就立刻闭嘴不吱声并用手捂住嘴。低的屋檐全部“扫荡”过后，我们就偷偷找来竹梯子去掏高的屋檐麻雀窝。有时粮站上的工人找不到竹梯子会着急，会吵我们。有一次，我们又偷偷摸摸把竹梯子抬走，工人找到后，把我的裤头子扒了，我只好精屁股大浪当去告诉母亲。

童年在广洋湖真是快乐。捕鱼、爬粮仓、游泳，偶尔也能看上场把场露天电影。

        尽管我们小孩子无忧无虑，但大人们的生活还是比较清贫与无奈的，特别对于粮食。没有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是很难想象那时的人们对粮食的敬畏。今年春节我偶然碰到我同事的母亲，她和我母亲过去是同事，也在粮管所工作过。她回忆说，那时候尽管在粮食部门工作，但吃粮还是比较紧张的。有时以加班弄帐为由，挨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所长偷偷地关照食堂里煮点饭分给大伙儿吃，不敢公开。有时上面还会派人下来查，如果查到所长还会挨批。三年自然灾害已经过去多年，但粮食还是比较紧张，要上计划供应。所以老人们到现在都不愿再提起当年缺衣少食情景。我记得那时公社的干部都在粮管所代伙，去迟了就没有吃的了。有一个大肚汉，每次吃饭都早早的到食堂排队，打两份饭，一份端在手上，一份放在桌上，他总是把放在桌上的饭吐上唾沫并告示大家，就是为了防止他人抢他的饭。

        吃饭的时候，也是信息交流的时候。那时没电视、没电脑信息传输渠道少，所以各种小道消息、怪闻奇事，在饭桌上便传开了。有时大人们还说些与吃有关的事，我们那时小，听了后心理会有反应，到现在鳗鱼我都不大敢吃。听大人们说捕鳗鱼是拿一死猪用绳子的一头把头扎死，绳子的另一头扣在岸上，然后把死猪放到河里。鳗鱼是食腐肉的，闻到腥臭味就来找食物，死猪的皮硬，鳗鱼啃不动，只好从死猪的屁眼子钻进去吃掉**的内脏，等死猪膨胀后，捕鱼人就会收，所以到现在餐桌上有鳗鱼我都不动筷子，嫌恶心。后来听说，吃食堂的人中专门有这种人，就用这种方式使大伙儿对某种食物产生厌恶，而他们乘机却大快朵颐。

        有一礼拜天上午，我母亲宿舍隔壁的爹爹家来了一位小姑娘，年龄与我相仿，跟我一样也上小学二年级，正因为如此，我们之间便有了共同的话题。小姑娘扎着两只小辫子，上身穿着花格衬衫，下身穿条蓝布裤，园园的脸庞白里透红，忽闪的一双大眼睛真是迷人。这是第一次有个女孩子带给我的感受特别敏锐深刻，说不出的一种崭新愉悦。通过谈话我了解到，小姑娘家住鲁垛，父亲陪母亲进城看病，她孑身一人来到广洋湖，老爹爹是她的外公。我们谈得很投机。

        下午，小姑娘不辞而别，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一种如有所失的惆怅感，使我长久不能忘怀，我努力地记着她的长相、她的衣着、她的举止……

我失望之极。

        整个下午我从未有过的怅然无趣，想清静一会儿，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出粮管所大门，沿着小径一直来到通向外界的大河堤上。坐在河岸边，手里皮着石子。

        河岸两边长着一排排易杨树，微风吹着树叶沙沙直响。蓝蓝的天空中漂浮着白云，岸边落满了黄色的枯叶。夕阳西下，在斜阳的映照下绵延的河水泛着金波。我的目光沿着大河向西，直到水天一色。那时我不知道鲁垛离广洋湖有多远，只想象她远在天边。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呼唤，我一头扎在母亲的怀里。母亲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一只手牵着我的手，母亲的手真温暖。我问母亲：“我是不是很讨人嫌？”母亲对我说：“你是个好孩子。”母亲的话语不多，但很坚定。

        光阴如梭，眨眼间四十年过去啦，那定格的一幕时而在我的脑海里浮移，可童年时代的纯真已不复再现。回想往事还历历在目，尽管有些许的失落，并且这种失落一直伴着我成长。

        我怀念童年时代的广洋湖！

 

        后记：

        长大后，我去广洋湖的次数不多，数得过来的这那么几次，一次是我在县纪委跟班学习，与县纪委领导下乡查中午禁酒，也巧得很，诺大的广洋湖镇政府食堂，只有一桌人在吃饭，其中有两个留守小干部正在饮酒，被抓了个正着。我跟去的纪委领导求情，批评批评算了吧，小兵剌子有什么处理头。一起去的县纪委领导一口回绝。听说最后这两人还挨了个处分。我真无能为力。还有一次是去钓鱼，我们一行四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藕塘，藕塘前和藕塘相连的是一个水面有2亩多的深坑，哪知道钓上来的全是斤半以上的大扁鱼，其中有个人称小马哥的说，这是他钓鱼以来钓得最愉快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