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济桥在西苕溪的支流上，桥西是柳絮潭，桥北是有着浙江竹海粮仓美誉的板桥村，安吉县梅溪镇板桥村有27个生产队，北顶梅溪，南达晓墅，是浙江第一村。板桥村村部墙上挂滿了奖状，看到其中一张署名的是浙江省省长周建人，几十年过去了，我至今记忆犹新。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插队的我口竟难糊，便挟技浪迹于皖南、浙北农村。在板桥村结识了许多朋友，并在那里住了近两年。凭方、园木工手艺，吃百家饭。个中滋味，别有一番在心头：回首当年漂泊路，吴山越水花千树。软语轻盈留客住。朝与暮，人生趣味方醒悟…… 板桥村民居大多数是砖木结构的楼房，粉墙黛瓦，风火墙高耸，线条流畅优美，典型的清代江南建筑风格。环村皆水，散济桥是村南第一桥。桥距村约百步之遥，桥西南有一小片竹林，两户人家傍潭而居，十分幽静。两家人非常友善，他们知我从江北来，即改口说盐阜方言，孤身千里之外的我乍闻乡音，倍感亲切，为之动容。他们一家姓唐，一家姓任。 那时我精力旺盛，整天劳作也不觉得累，想家时，常踽踽独行，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散济桥。独立桥头，月下的板桥村灯火泻窗、树影流光，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令我好不羡慕。在寂静的柳絮潭边，孤独的我陡生奇想：古石桥、大潭，似有几分像故乡的板桥塘，皓月当空，静影沉璧，显得几分神秘。此时此刻，唯有月下的桥、桥上的我、桥下的水、水中的月。微波一漾，圆月如舟，载着思绪由西苕溪东去大运河，经太湖、越长江、入瓜洲，溯运河北上，下邵伯，东注板桥塘…… 突然，一声水响，心神一懔，噢！原来是水中的鱼儿，春夜的鱼儿在追逐，在嬉戏…… 潭边的柳枝随风起舞，我无端地觉得：舞柳似乎想抚慰我沉重的乡愁和青春萌动的心。 唐家做教师的大姑娘要出嫁了，叫我去做陪嫁的箱子、四仙桌、椅子。老唐夫妇五十不到，身材高大敦实，育三女一子，幼子尚读小学。三姐妹均十分健壮，老二云子最高，一米七十八左右，肤色微黑，五官匀称的瓜子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目，独具魅力。她力大惊人，安吉县农村随处可见的脚踩脱粒机，是铸铁的，一般男劳力都扛不动。她却无需人打肩，跨腿沉腰，双手一较劲就上了肩，飞奔。因此，她有了一个绰号：虎囡！ 初冬，收双季稻，队里男劳力打赌，四箩稻挑回三里外的队上农场，不准憩肩，能赢一条“西湖”牌香烟和三斤一只的蹄膀。跃跃欲试的男劳力都知难而退了，无人应战。未满二十岁的云子却站出来说：我来试试。岂止是试试，她一人挑四箩稻在前，近三十个男子汉挑两箩稻在后，一肩到场，她只不过鼻尖上沁出点汗珠，红润的脸庞显得更加丰彩动人，明媚的双眸更加明亮有神。 我替她大姐做嫁妆期间，云子也偶而和我闲聊几句：你老家里哪块的？这么远，想家吗？一口地道的盐阜方言（她的祖辈年青时就迁到此地）。声音很温和，绰号真是岂有此理！我告诉她，是扬州市樊川镇。她一笑：噢，还是街上伢子，插队知青吧。原来，她也蛮调皮的。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没有回答我，却说：要烧晚饭给你吃了，师傅。噢！是她大姐回家了，我招呼道：先生放学了。她大姐忙说：师傅，你太客气了。先生呢？儿头，伢子头啊。到底是老师，不是看书，就是织毛衣，云子放工后，不是挑水，就是劈柴、喂猪、收拾菜园子，反正闲不住。刚毕业的三妹也回家务农了，三子是个较顽皮的女孩。 寂寞这根无情的鞭子始终不断地抽打着青春驿动的心，二十三岁的我远离家乡、远离亲人，需要朋友，特别是女朋友！需要心声的倾吐，需要心灵的慰藉，我也是个血性男儿啊！ 好心的朋友们劝我在这里安家落户，这里虽然也是农村，一天三顿大米饭，两三元的劳动单价，比起缺油少粮、二三角钱单价的江北，这里真是天堂啊！请她家的邻居出面提亲，我确实心动过。 总而言之，是我故乡难舍，难舍故乡。 她家了工的晚饭十分丰盛，我喝了不少绍兴老洒。她爸酒量大，劝酒热情，加上我本来想喝，不知不觉有了几分醉意。此时，她小声对她爸说：人家已经喝多了，你把他喝醉呀？她收碗进厨房时瞥了我一眼，我直至离开，再也没有见到她。桥边，遇见顽皮的三妹，她说了什么，我没能全记住，只记得一句：二姐人蛮好的。 七五年年底，我要回家了，今生也许不会再来。最后一次去散济桥，朋友们说我真正想去的地方不是桥，而是桥南的人家，真冤枉！其实，说句心里话，说冤枉也不尽然。这次，到真的看见了她，拉着小山似的木柴才到家，几十里山路，近两千斤柴草，一个姑娘家，一步步躬身拉回来，真是了不起啊！我打心里佩服她、敬重她，更喜欢她！ 多少年过去了，当时情景，仍难忘怀。有些事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月下的散济桥，桥下的柳絮潭，柳絮潭中的月。 她就是那潭中美丽的月。 200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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