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河人叫她四姑娘,如今称四姑奶奶。四姑奶奶住在敬老院,她没有后人,也早过了六十岁。 每年清明节,她都会出去烧一把纸钱。只为那个她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他。 几十年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刀刻般留在她的心上,仿佛昨天的事。 那晚,月明星稀,蛙鼓声声。村外那棵大槐树下,他——四姑娘未来的姑爷,拉着四姑娘的手,久久不松开。他明天要过江南到上海去,白天不好意思去找她,便托人带话约她到了这儿。他说,挣够办喜事的钱就回来用花轿风风光光地娶她。以后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一辈子不再分开。四姑娘从胸前掏出一枚红线系着的铜钱,塞进他的手里。说这是“顺治”钱,戴上它避邪,能保他平平安安地回来。握着带有体温的铜钱,他的心一下子热烘烘的。他说想抱抱她,她害羞没答应,一扭身跑了。回头看去,扑空的他双手正搂着那棵槐树。她抿嘴一笑,忽然心里有些不落忍。 谁知这一别,他就再也没回来过。听人说,他被抓了壮丁。兵荒马乱的年头,这事稀松平常。四姑娘整天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她相信他会回来娶她。因为她天天为他烧香,她还相信那枚“顺治”钱。 可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一丁点消息。解放了,天下太平了,依然没有他的一丁点消息。她父母劝她:姑娘,别犯傻了。他不会回来了,找个人嫁了吧。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咬着嘴唇摇头,甩落下一串串泪珠。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她铁了心不松一点口风,她的父母拿她没法子,也就算了。这期间,她去上海给人家当过保姆。不是为了挣钱,她是不死心,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老天开眼让她找到他。她那时正年轻,模样也俊。便有不少人张罗着要替她说媒,还有的男人直接动了歪心思打她主意。她一吓,又回来了。她也相信他八成不在人世了,要不咋一点音信没有呢? 回来那年清明节,她找了块木板让人写上他的名字,悄悄选块地埋下,算是立了碑。晚上,她第一次给他烧了纸钱。焚烧纸钱的火苗跳跃着,把她跪着的影子映的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火光照亮她的脸庞,眼里有盈盈泪光在闪烁。飞扬的纸灰落满了一身,有一片落到了她的脖子上,带一点温热。回家走到村边的大槐树下,她停下脚步。她走过去,无声地抱紧了大槐树。树变粗了,像一个人的腰身。唉!当年该遂了他的愿,不该冷了他的心哩。往回走的路上,她这样想。 就这样,她每年清明都要给他烧一回纸,在回来的路上都去抱一抱大槐树。木头的墓碑不经烂,她又换了块水泥碑。进敬老院以后,和村边的槐树一样,四姑奶奶也一天天地枯老了,她开始操心起她的后事。她一次次找敬老院领导,要做墓碑。说做碑的钱她出,只求把他和她的名字都刻上去。领导说又没正式过门,何必呢?她一下子火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身子没给他,可我的心早给他了!你不给我办,我就天天找你。就这样,她坚持不懈地缠着领导。一天两天,领导妥协了。找人替她做了一块石头的碑,刻上他和她两人的名字。是大红漆涂的字,红彤彤的。墓碑戗在敬老院外的一棵桃树下,许多老人围着看。那天,四姑奶奶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花白的发间破天荒地插了一朵花,仿佛新嫁娘。她满脸堆笑,缺牙的嘴巴一直合不拢。她紧紧地抱着石碑,久久地不松开。一阵微风吹过,头顶的桃花落了她一头一脸。 我们这里,过去老人没过世做好的棺材叫“寿材”,也叫“喜材”。四姑奶奶说这碑也是喜碑,她又花钱叫人吹吹打打地换了原先的水泥碑。碑上盖了红布,烧纸后还放了爆竹,真的像做喜事。 说也怪,没过几天,四姑奶奶就过世了,“走”的很安详,一副满足的神情。那年,是一九八九年,差几天就到清明节了。 清明节过后的一个傍晚,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来到四姑奶奶的墓前。他刚刚从海峡的对岸回来,顾不上休息就来了。他先细细端详着墓碑,两行浊泪蜿蜒而下。他缓缓跪下,脸紧贴墓碑。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磨得锃亮的“顺治”钱,轻轻地挂在墓碑上。新换的丝线,鲜红鲜红。 西天,晚霞似火,残阳如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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