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他以毕生精力创作的《聊斋志异》，是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中成就最高的作品集，后人也因此称他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 《聊斋志异》的题材非常广泛，内容极其丰富，成功地塑造了众多的艺术典型。特别是其中的爱情故事，笔触细腻，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离奇。能把爱情写得如此出神入化，与作者的亲身经历是分不开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沈阳师范学院田泽长教授，根据《蒲松龄文集》中的《陈淑卿小像题辞》，发表《蒲松龄和陈淑卿》一文，提出这篇骈文中的陈淑卿是蒲松龄的第二夫人，他们在战乱中相遇、相爱，结为夫妻。后来这一“不合法”的婚姻受到父母阻挠，陈淑卿被迫离开蒲松龄。康熙九年（1670），蒲松龄应同乡好友、时任知县的孙蕙（字树百）之邀，到江苏宝应县做幕宾，借南游机会跟陈淑卿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可是乐极哀生，蒲松龄的幕宾生活很快就结束了，陈淑卿也因病与世长辞，给蒲松龄留下无尽的思念。 这个说法一提出便遭到学术界的质疑，因为无论是蒲松龄亲手校订过的蒲氏家谱，还是他人为蒲松龄所作的墓表及行略，甚至在“文革”期间被挖开的蒲松龄墓中，都不存在这样一位第二夫人。于是，有人提出《陈淑卿小像题辞》是代笔之作。 2006年，山东大学马瑞芳教授提出一个新的说法：在宝应期间，蒲松龄遇到了他的梦中情人——孙蕙的侍妾顾青霞，这位让蒲松龄动情的女人，直接影响到《聊斋志异》多篇名作的诞生。应该说，马瑞芳教授根据蒲氏文集所作的考证是严谨的，但却忽略了一点：蒲松龄对顾青霞并不是单相思，他们的爱是双向的，其时顾青霞也不是孙蕙的侍妾。因为“陈淑卿”就是顾青霞。 从蒲松龄在宝应留下的文字中不难发现，刚到宝应的蒲松龄有着很深的怀乡之情。但不久他作了一首写梦的八十韵长诗，此后情绪忽然就好了起来。从集中的次序看，当是和孙蕙游扬州时所作。马瑞芳教授认为这首诗是写给顾的，那么诗中的歌伎便是顾青霞了。这首诗描写的梦境，与《陈淑卿小像题辞》的前半部分丝丝相扣，而这正是顾青霞在蒲松龄怀中的倾诉。她告诉蒲松龄自己是世家公子的私生女，而她的父亲现在就在宝应，她希望蒲松龄能像柳毅传书那样，帮助她脱离苦海。顾青霞的让蒲松龄“惊其非常”的人生遭际，深深地触动了蒲松龄，他更没想到这个美丽的女子会爱上“貌寝”、“躯修”而且“木讷”的自己，这使他“悲欢感而交至”。“沈吟为尔，不意有今，娇羞悦人，犹疑是梦。”连自己也觉得是身在梦中了。所谓浮生若梦，梦便是少女已逝去的岁月和爱情的最贴切的象征，说是写梦，实际上却是蒲松龄为少女、也是为自己所记下的人生中的一段既美好又酸楚的回忆。因为顾青霞爱吟诗，公事之余，蒲松龄为她挑选了一百首唐诗绝句，准备捎去让其吟诵。“曼声发娇吟，入耳沁心脾，如披三月柳，斗酒听黄鹂。”终于，在次年元宵节后的孙蕙寿宴，两个一见钟情的人再次享受到了爱情的甜蜜，“红豆之根不死，为郎宵奔”，当寿宴灯熄人散后，顾青霞又悄悄来到蒲松龄的身边。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爱情并不是全部的人生，为了娶顾青霞为妻，蒲松龄必须放弃自己热爱的文学事业，回山东老家去钻营科举。“乌臼之鸟无情，催侬夜去。”此后在宝应的诗作，蒲松龄的情绪便又低沉起来。 为了梦中的情人，蒲松龄还是回去了。离别是容易的，欢爱难以忘怀，“天外归鸿能解意，犹啣残梦到维扬”。由于参加科举考试落榜，不敢面对情人的期盼，回到故乡的蒲松龄虽心中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相思，却只能把思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敢题诗付红叶，心随流水到人间”。“南望维扬，白云蔽之，离绪纷来，我心伤悲。三年不见，岁月若驰，生不满百，堪几别离”，三年的时间，蒲松龄就在这样的心境中挣扎。此时的顾青霞已经被不怀好意的孙蕙赎出青楼，她没有忘记蒲松龄，托人给蒲松龄捎来了书信和赶制的衣裳，这使蒲松龄非常感动，也重新燃起了他对爱情的渴望。康熙十四年（1675），孙蕙升官离开宝应，赴京途中假道回乡归省，蒲松龄和顾青霞也得以悄悄约会。“嘱郎休蹈从前过，荡天涯岁月久抛却”，顾青霞让蒲松龄无论当年科举考试结果如何，再不要忘记娶她为妻的承诺。于是蒲松龄给孙蕙写了4题共7首词，委婉地讲述了自己与顾青霞的爱情故事，希望孙蕙玉成自己和顾青霞的姻缘。 蒲松龄没有想到，孙蕙这个被视为知己的同乡好友不仅好色，还是个忘义之徒。他本来还在纳闷顾青霞为什么看不上有权有钱的自己，现在终于知道了原委，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强娶顾青霞为侍妾。知道自己的爱人为人所夺，蒲松龄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与蒲松龄的含蓄相比，顾青霞对爱情的追求更执着，表现得也更大胆和充满勇气。她不仅争取一切机会与蒲松龄暗中相会，在孙蕙死后，“儿啼女号，谪我之恶声未有”，甚至有不怕蒲松龄家人反对，与蒲氏结为连理的念头。不幸的是不久她却寂寞地离开了人世：“吟声仿佛耳中存，无复笙歌望墓门。燕子楼中遗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 顾青霞是蒲松龄生命中除夫人刘氏外唯一的一位女性，这段爱情对于蒲松龄无疑是刻骨铭心的，他用一切文字来舒缓那种痛入骨髓的思念，在诗中、在词中、在陈淑卿小像中。所以，我们只要用蒲松龄的诗词认真比对一下《陈淑卿小像题辞》，就不难发现其中抒写的正是顾青霞的身世，以及蒲松龄对于她的绵绵思念。直到有一天，这一埋在心底的强烈而持久的爱情得到了升华，再通过想象、变形，将爱的本质力量神鬼狐妖化，将永远的怜爱，将深沉的爱恋，将苦涩的暗恋，将相约来生的愿望，曲曲折折、巧妙隐蔽地通过小说人物表现出来。这就是他的《聊斋志异》。 多年前，我曾写过一首小诗： 小倩 已经记不清是午后 还是黄昏 那是个阴霾得 有点抑郁的日子 我亲手埋葬了 你的思念 在栖着寒鸦的白杨树下 甚至 没能留下一帧图像 路很短 这一走竟是一生 西子湖畔的雨 武夷山下的泪 趵突泉边嗵嗵的心跳 望江楼上的 燕语呢喃 天空没有了月亮 剪一个 贴在西窗 让摇曳的烛光冒充 那粒雪地里最后的夕阳 总是不愿醒来 总怕又看不真切 你的模样 总盼望 时空就此停住 再不会为你魂牵梦萦 黯然神伤 张国荣死了 王祖贤老了 在聊斋已破败的屋檐下 我写一页 给你的诗行 泪中为写相思字，写到相思泪转多。蒲松龄失去了心爱的人，却得到了一部闻名于中外的伟大作品，也许有人以为不幸，也许有人以为是一种幸运，而我却宁愿蒲公不要这部伟大的作品，也要能够去收获一份圆满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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