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好雨知人心。从背上书包起,我就沐浴在风雨里,但滋润我心的,还是春夏间那一场场纷纷如丝的飞雨。 风雨送春归,天醉江南人。故乡立春时节,东风吹暖,轻云薄雾,散作细雨潇潇,飞落红梅枝头,化成胭脂泪,浸透着春的气息。春到,雨水也到,争得城内城外的百花娇艳开。 早春的雨,是山城的催花雨。 三月杏花雨,淡荡满城春。走进假日的公园,雨雾蒙蒙,轻风徐来,吹得杏蕊闹,紫玉枝梢,摇动一园花,人在花中行,雨细杏花香。漫天飞舞的杏花雨,落到身上湿红妆,照看池面红透影。一枝出墙的红杏,关不住的满园春色,正如诗人当年之笔。多少年来,杏花红雨,红了山城风月,扶得醉人归。 印象最深的是桃花雨,领着弟妹挎着竹篮,提起竹篓,到野外拾野菜,抓小鱼虾,是童年开心的一幕。早上八九点,纤纤小雨刚停,柔柔微风拂,人出了小城,村头桃花含雨红,村尾梨花带水白,沿着溪边走去,万条千缕绿相迎。一路乡间,姹紫嫣红,我们却像春天的小鸟,你推我躲地跳跃着,追逐着。 春色中,我们来到溪涧抓鳅鳝,水塘捞鱼虾,竹山拔笋子,田埂挖苦菜,收获满筐后正起身欲归。但听见咕咕咕的叫声,弟妹们又要我带去抓田鸡,闹得忘了回家。三月的天,孩儿的脸,午后雨又飘起,寻找前来的娘打着伞,呼唤着我的小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片充满梦幻的田野。 桃花汛后又清明。时过惊蛰,轻寒乍暖,刚看堂前飞燕含泥忙,骤然又见南风轻吹,云浓烟滚,一道闪电划过,漫天纷飞起细雨,大街上来往踩青的人们撑着五颜六色的伞,如似一长串在雨中飘动的花朵。清明不明,时雨淅沥淅沥地下着,去乡下外婆家送寒食果的我,仿佛走进杜牧的《清明》画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谷雨,是春夏间的好雨。那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让我静心读书。天亮开门一看,雨停地润土湿,小草芬芳,花落红消,万家青烟色,几只催醒人们早起的报春鸟在欢歌:“布谷,布谷啦……” 小时,听父亲说过“好雨如金”。 布谷声中,红紫纷落,大地忙起播种。正如宋代蔡襄所诗:“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大诗人陆游也说:“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但令春促驾,那为过催耕。” 早饭后,村里的后生青壮们,不约而同,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扛犁牵牛,走上了耕耘的田间,那条条翻犁起的肥沃土壤,被初夏之水灌溉而漫出的馨香……有春种夏耘,方有秋收冬藏,人们震撼,这就是生命之水的活力! 偶尔,我放下书包,偷偷加入一群放牛的顽童队伍,冒着小雨到村野的草坪上玩泥巴,相互打起泥仗,泥点落在身上,溅在脸上,个个滚得像泥猴似的,叫人乐笑开怀,回家时娘给我洗下满盆的泥汤。 上了初中,杨梅雨让人心烦又有趣。“昨夜雨疏风骤,应是绿肥红瘦”。黄梅时节,雨催青梅熟,家家雨如帘,青草池塘,处处蛙叫。雨,滴答起声,一场接一场地下个不停,阴暗的天如人阴沉的脸,梅雨霁雾,飘进门,钻进窗,在天花板上,墙壁上化作滴滴水珠,湿漉漉的,洗的衣服干不了,干的反而潮湿,梅雨成了“霉雨”。 梅雨天也叫杏梅天。读陆机的《诗义疏》,梅属杏树类,有红梅、杏梅、萼梅和鸳鸯梅等品种,树与叶像杏,比其他树都开花早。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说,梅古文写作呆,杏字倒过来就是呆,后来写梅,就是有媒的含义,媒能调众味,所以也有人把杏子叫甜梅。不过,杏花雨是花开花落时,而黄梅雨是果子成长期。上了高中后,星期天与同学去采(下转第28页)(上接第31页)梅子,爬上山,见梅子口就酸,笑得牙都软。 几场风雨后,暖阳终于从云层中钻出来。夏令日新,老师带我们去写生,抬眼望去,碧瓦烟昏沉柳岸,绿荫庭院莺声俏,洗得世间一片绿清清。走到郊外,雨过池塘荷盖小,湿花汀草涨痕添,再看远处的农田,已是麦随风里熟,油菜黄花开了,让人感到小暑一滴雨,遍地是黄金。 手持画笔,凝视夏绿的山城,江水绿沉沉,郊野绿无涯,草绿,树绿,山绿,水绿,连雨后的天空也是绿蓝蓝的,绿色宜人,美好,使人心旷神怡。绿,生机盎然,蓬蓬勃勃,是大自然的本色。然而这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却是缘于知时节、知人心的好雨! 暑风和日,当你喝着绿茶,轻摇把扇,听着动人心扉的广东音乐《雨打芭蕉》时,取材就是模拟于江南的芭蕉雨。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夏晨,我拉开窗帘一看,小院里“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夏雨凉爽,给人精神,夏雨滋润,长育万物。由于雨与“育”谐音,因此,也有人说夏雨育人。 最美丽的雨,是“彩虹雨”,晴又雨,雨还晴,常在山城的午后或是黄昏。夏日的天,小孩的脸,刚是青天白云,骤然南风突起,天空变得乌黑,几声闷雷响,倾盆大雨下,阵雨过后,一道灿烂的彩虹飞架天边,予人多少美丽的遐想。刘禹锡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忘景生情,我猜想这天下的雨,是“情雨”,那雨虹该是与梦中恋人相会的彩桥? 好雨如诗,好雨如画。自古以来,人们把上天带来的好雨,演义了一个又一个动人美丽的故事:“及时雨”比的是行侠仗义,助人为乐;“柳枝雨”指传说中观音菩萨以柳枝洒净瓶中宝露救助天下苦众;“久旱逢甘雨”喻为人生四喜的第一之美……还是圣人说得妙,孔子曰“天降时雨”,老子道“上善若水”。 雨水情,乡梓情。往昔,故乡的风雨,伴送我青春走出故乡大地,而今,故乡的风雨,又迎接我回到小城,那好风好雨,点点滴滴,化成血液长流在我的心间。 好雨润人,好雨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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