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养文竹,我的书房电脑桌右角放着一盆文竹。 开始我养的文竹,小而瘦,有一种纤弱的美。虽细心照料,可这种文竹的生命力不够强,不能过冬,于是我改养茎干较粗壮的文竹,挺拔丰满,与纤细瘦弱的文竹相比,真所谓环肥燕瘦,各擅其美。 这文竹高约一尺许,形态高挑婆娑,极富层次感,只略微显得厚密。买回来后,换上一个黑色的有红树白叶的陶瓷盆,它高约五寸,和文竹高度协调,十分相配。我略加修剪,去除了主枝上小叶状枝生长位置不理想的或枯黄的枝叶,对厚密处也剪去一些,再放在一个花瓷碟上。这竹,这盆,这碟,十分相宜,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这株文竹,挺拔而又富于变化,清秀而不失茁壮。其形也,高低有序,疏密有致,有型有塑。像一个汉字行书的“舞”字,像一个绿衣舞女在轻盈起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像一个纤秾得衷,修短合度,柔情绰态,亭亭玉立的绿衣少女,资质文婉,仪态娴雅。微风吹来,文竹微微摇摆,像一个绿衣少女朝我款款走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盈盈冉冉,淡秀而韵,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令人欲仙欲死。吹来一阵风来,文竹大幅度地摆动,像玛丽莲·梦露在刚出地铁站门口,一阵大风吹来,掀起她的白裙,她急忙用手去按住裙裾。 文竹静也美,动也美。文竹的动静之美,皆出于它的天然之态,自然之美。文竹之静,似郑重而养态;文竹之动,似徜徉而生态。其养态,出之无心,其生态,亦非有意,皆天机之自起自伏耳。文竹就像一个女人,姿色如何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要有“态”。清代的李渔说:是知选貌选姿,总不如选态一着之为要。态自天生,非可强造,强造之态,不能饰美,止能愈增其陋。”(《闲情偶寄》)我想,这“态”,并非人们常喜欢的妩媚妖佻,忸怩作态,而是温婉文静,活泼轻盈,得体娴雅之态。真正的美女不只是年轻,艳丽的靓妆女,而是不失纯真本色的自然之女。自然美是大美,真正的美,永久的美。我常注目观赏文竹,就像在欣赏一个淡秀天然的少女,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令我忘餐。 文竹已长了几年了,在我的细心照看下,她更加翠绿,伸展自如,丰满而不失轻盈,飘逸而不纷乱。像一片片飘浮的绿云,像一只只展翅的紫燕,像一株株热情的迎客松。她安静地伫立在我的书桌旁,给我的书房增添了书卷气,文静气和几分雅致。 文竹是有灵性的。它冒出的新芽,节节升高,我担心它的上面有那么多的叶片,向上升直会受阻,那只好歪长斜出,可它硬是穿过层层叶片,冲出顶端,舒展枝叶。看来再大的压力也改变不了它正直的本性。观照人事,亦然。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会受到一些阻力,你必须勇往直前,占领自己的位置,展现自己的风采。 文竹,你如再长大些,就是我屋子的丝绦翠幔,你像一个柔情的女子,我进进出出,你依依送迎。 文竹,我坐在你面前,就像面对一个清纯的女子,我会涤尽尘虑,心平气和,宠辱皆忘。 文竹,我凝视着清美的你,而你似乎也在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这使我很动情——世界上大概只有你还愿和我作伴吧,相看两不厌,只有云片松。(文竹又名云片松) 文竹,你是西王母跟前的青鸟,是我的红颜知己派来的“信使”,仙翼神翔来殷勤探望我,也传递她的音讯。我和她,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文竹,我有时看着你,忽觉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虽你我不同类,可在本质上我和你都是宇宙中的一个微粒啊。人同草木,春荣秋瑟。应无所住,随性自适。 我一直把文竹当成是竹。我家前屋后,没有隙地来栽植几株翠竹。我就把你当成竹子。因为我喜欢爱竹画竹的苏东坡写的一首著名的《于潜僧绿筠轩》诗: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傍人听此言,似高还似痴。 文竹,小而弱,实在比不上长在外面的高大挺拔的翠竹,但只要是竹子,又何必在乎大与小,高与低,贵与贱?六祖惠能说得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天,我从网上看到,文竹其实不是竹,它叶片轻柔,常年翠绿,枝干有节似竹,且姿态文雅,故名文竹。也许这是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的。而从美学的角度来看。文竹是微型的竹子。更从佛学看,只须有竹名,何必考其实?禅宗里有一个故事: 一位信佛的妇女到花木市场买了一棵菩提树,她相信在菩提树下学佛会更有成效。 从此,她每天在菩提树下诵经念佛,内心安宁而满足,就这样过了20年。 一天,来了一位客人,他的话“这棵树绝对不是菩提树”,打破了老妇人内心的宁静。 客人又说:“别急,我去请天明法师来帮你看看。” 天明法师来了,跪在地上磕头:“菩提树啊,真正的菩提树!” 老妇人说:“真的吗,这真是太好了!” 小和尚对法师说:“师父,那棵树明明不是菩提树啊!” 天明法师说:“可是,它对于那位老妇人而言,就是真正的菩提树。” 我们许多人就像那位客人和小和尚一样,只知道自己的看法是对的,却没有想到别人的看法很可能也是对的。所谓“树树皆菩提”,这不仅智慧,也是慈悲。 我喜爱文竹,还与我的一个朋友有关。我和她相识于青涩的少年,至今已有半个世纪了。她的名字中有个字是“文”。所以我爱文竹,我一看到文竹,心里就想起她。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到她家见她的情景,我远远地望见她站在门口,少女的她,清秀文弱,穿着绿上衣,伫立在那里。她一见我,脸色绯红,低下头去。我走近了,她又胆怯地抬起头来,迅速地一瞬,似看非看一眼,又快速地埋下头去,轻轻地说,进来吧。那种羞涩之态,美不可言,令人心生怜惜。 后来她入了仕途,像竹子那样节节升高,她曾给我一张照片,是她在游三峡的船上,迎着风,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掀动了她绿色的裙裾,她右手挽住头发,左手按住裙裾。我看到我桌上的被风吹动的文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这幅照片, 后来她不慎受贿而进囹圄,她入狱两年后,我忽然听人风传她在狱中自杀,我和妻急忙去探望她,她精神状态很好,可我内心十分难受。后来想再去看她太困难,我就常常给她写信,元旦春节寄贺卡,我总是念想她,等待她回来两次相见何曾一日能忘汝,已似千年不见君。 2002年她释放回来了。过了半年,她邀请我和妻见面,感谢我们去狱中探视她。我觉得水深流静,真爱无言。我赋诗一首:人生忧患亦无涯,度过劫难终回家。我无好诗送与君,但从心底祝君安。 我又想起了我的文竹,它还有点枯尖和枯叶,孙子要我修剪干净。我说,不需要那么干净,留一点枯的,才表明它是真实的。冬天,文竹曾经枯萎,但到了春天,它又重现生机。绿有有绿的美,黄也有黄的韵。荣转枯,枯转荣是自然现象。我想起禅宗里的一个故事: 药山惟严禅师问他的两个弟子云岩昙晟禅师和道吾圆智禅师:树是荣的好,还是枯的好?道吾说荣的好,云岩说枯的好。一侍者说,枯的由它枯,荣的由它荣。药山禅师点点头。所以有一首诗说,云岩寂寂无窠臼,灿灿宗风是道吾;深信高禅知此意,闲行闲坐任荣枯。 植物有荣枯,人又何尝不是?文竹的花语是象征永恒,象征朋友纯洁的心,永远不变。我和她相交五十年,这中间有过爱,有过怨,有过帮助,有过诤言,现在都进入晚年了,愿为知己共清谈,相知何必成姻眷。文竹常年翠绿,叶片柔软。即使是枯的叶片,它也不失柔软之态。我的朋友当官时,是荣,她削为平民,是枯。她有过春花灿烂,现在是秋叶静美。绚烂之后归于平淡,这是人生和常态啊,只不过她这个苹果被上帝狠狠咬了一大口,大起大落,这仍然是上帝对她的大爱呀。从友情的角度来看,她荣也好,枯也好,她都是我的好朋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不改初心,方得始终。 文竹是爱情和友情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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