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白色的粉末轻轻倒入瓷碗里,加入少量的凉开水,用小汤匙搅拌均匀,再注入滚烫的开水,一边加水一边搅拌,融化了的白色浆液瞬间变成半透明状的“果冻”,原本少量的粉末乍然膨胀了好几倍成了分量充足的“琼浆玉液”。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我小时候,藕粉是个稀罕物,只有家里来了贵宾或遇上什么重要日子了,我们才能偶尔食之,一饱口舌之欲,姑姑家自制的藕粉便是那个物质匮乏年代里美食的代名词。第一次看到它由粉变“冻”的神奇,我便生出了浓烈的好奇之心。去除了藕节、仔细清洗干净了的莲根,放在石臼中捣碎,然后让它们在两片石磨的夹击下细细打磨,伴着清凌凌的井水慢慢转化成了汩汩流淌的白色藕浆。将藕浆放入布袋中放在大盆或缸上面,再用清水往布袋里一遍遍地冲洗,不停地搅动,直到布袋里流出的水也成了清水为止,便是完成了关键的一步。接下来还要进一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冲洗出来的浆水混合液用水漂个一两天,直到去除了藕渣与泥沙,沉淀至白色,沥干为止,这便是藕粉了。当然,你若是以为这样就大功告成的话,那就错了!既为粉,自然要是干品。所以,这沉淀后的精华部分还得历经炎炎烈日的“烤”验,晒成一块块的半成品,再掰开揉碎成细腻光滑的粉末,才可以收藏起来,想吃的时候随时拿出来冲泡。 我喜欢在夏秋的午后,放上明朗、铿锵的古筝曲子,慢慢调制这样一碗玲珑剔透的藕粉。舀一勺入口,清新爽滑,在或悠扬深长或流丽柔美或古朴淡雅的丝竹声中,细细体会荡漾在唇齿间的浓郁清香。舌尖上的美味与耳畔的雅乐一样韵味无穷,仿佛也生了根发了芽一般,绕梁三日余“韵”不绝似的,让人不由得就生了爱怜之心。是啊,爱怜,爱莲!藕粉便是由莲根(藕)磨成的!这由藕成粉的过程,多像人生的经历啊!原本粗陋、简朴,经由了生活的打磨、淬炼,风雨的洗礼,去芜存菁,终于塑造成了可用的胚胎,再经受九九八十一难考验,才能修成正果,点藕成粉,玲珑剔透,善哉善哉! 清代诗人姚思勤的《藕粉》诗说:“谁碾玉玲珑,绕磨滴芳液。擢泥本不染,渍粉讵太白。铺奁暴秋阳,片片银刀画。一撮点汤调,犀匙溜滑泽。”原来,还有洁如冰雪、形似鹅毛的片状藕粉!坐井观天的我至今没有亲见,清朝道光年间宝应知县吴春滢曾作藕粉诗为我解忧,对“鹅毛雪片”的制作作了生动的描绘:“洗濯激清流,泥去皮先刮。锯节复裁梢,响彻榨床轧。千揉与万搓……百指费辛勤,乃见白如雪。此犹一半功,就视尚未毕。倾液滑如酥,细腻渐团结……”相比普通的藕粉,“鹅毛雪片”质地更细腻,生粉冰清玉洁,以开水冲熟后呈淡紫色,晶莹透明,淡雅清香,味甘爽滑。 它的故事同样清丽无比。相传远古时期,王母娘娘带着荷花仙子到人间游览散心。她看到风光秀丽的宝应县境内浩渺的湖荡中竟无可供欣赏的花草,实在可惜,便命荷花仙子向水中投下几粒白莲的莲子。夏天,住在湖荡边的沈老爹忽见水面上浮起片片荷叶,叶茎上又开出朵朵美丽的白莲花,高兴极了。哪知“红藕香残玉簟秋”,看着残败的荷叶,回想“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苹。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沈老爹恍然若失,忧思成疾,一病不起。一天,他在朦胧中看到天上飘起鹅毛大雪,一位仙女捧起一把雪花,用开水泡开给他喝下去,顿时便觉得神清气爽,病痛全消。仙女还告诉沈老爹:鹅毛雪片是白莲藕做成的藕粉,还向他传授了种藕和制作藕粉的技艺。从此,宝应种藕与做藕粉技术便代代相传,成了著名的中国荷藕之乡。宝应的藕和藕粉,因质地优良,在清代成了贡品;在现代,已有600多年历史、久享盛誉的“鹅毛雪片”,更是畅销海内外。 我以为,大自然对人类的馈赠永远是慷慨、丰盛的。就如莲藕这样一棵水生植物,不仅给予我们“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好视觉盛宴,满足了人们的口腹之欲,还以它“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质成为人们精神上的崇高追求与清廉高洁的人格象征,又因为它“藕”、“偶”同音,遂成了民俗里佳偶天成、美满婚姻的良好祝愿。真是令人爱煞江南! 斜阳西照的午后,放一曲古筝,或清淡如水、飘然若云的《梁祝》,或行云流水、令人回味无穷的《高山流水》……慢慢搅动手中的汤匙,含一口爽滑的藕粉在嘴,细细咀嚼莲藕的灵气,它的高洁,会在古朴淡雅的曲调声中蓦然涌至你的心头,令你爱怜、爱莲、爱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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