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天的时候母亲旧病复发，年老的父亲像犯错的孩子，用乞求的语气，前因后果重复解释多遍，总以为吃点药就能蒙混过关。谁知抗不过去，终于呼叫了120，那晚我默默地在路口等待救护车，脆弱的我一次又一次地跟自己说需要冷静，救护车里我紧抓着母亲的手，所有的眼睛一刻不离她昏睡的脸，担心下一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终于一家人慌乱地冲进医院，母亲很快被各种仪器设备全副武装，一个晚上楼上楼下的一番折腾，总算化险为夷，整个过程我强忍泪水，但回家后还是痛哭不止。 大概真正的治疗都抵不过一句“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转眼没几天的功夫，药到病止，我慌乱的心也渐渐稳定了，清醒后母亲很镇定，笑话“那个地方”不肯收她，父亲一直拉长的脸也转晴了，但整个人却日渐憔悴，家人全天候的轮流陪护，亲戚朋友第一时间送来慰问，病房被搞得像家庭聚会似。在和医生沟通的过程中，我听到医生一直夸奖父母大人，他们说很少看到一个抱病多年的老人，思维如此敏捷，说和年老的父亲沟通特顺畅，心甘情愿照顾母亲很多年真不容易，病友们也是感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听着这些热乎乎的声音，几天前心如刀割的我一下子变得健步如飞。 我的父母从相识到结婚，已经携手走过了半个世纪，和中国大部分的家庭一样，父母亲几十年的婚姻也不总是风和日丽，诸多原因，也有过风雨与不安，但是，他们走过来了，在人生最艰难的晚年，他们相濡以沫、携手共渡，那些个风雨与瓶颈，又能怎样呢，最多只是人生的丰富而已。 悲观主义的我与其说是对疾病的担心，倒不如说是对死亡的恐惧，更担忧自己成为没娘的孩子，从此狼狈不堪。一边又心疼母亲的顽强，和在死亡面前的坦然。好在父母亲，都还好好的，尽管不同程度地受着疾病和岁月的折磨，但总给我一个盼头：他们在，我还有机会尽孝。在父母身上，我似乎也看到了我的未来。离开医院的那个晚上，行人渐少，天色是诡异的紫，路是灰的，树是黑的，心却亮着。 （二） 养育一个孩子，爱她，之后将她慢慢地引领着渐渐成为自己喜欢的那类人，成为自己的知音和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呢？曾经教育孩子的时候焦头烂额，绞尽脑汁，经常性的暴跳如雷。如今知道，且做好自己，就是最好的榜样，最好的言传身教。现在我们会不时地长谈，没有约定，没有刻意，聊着聊着就过了午夜，聊着聊着手机没电，之后一边说着要睡了，一边还继续聊。意见和角度经常不同，可总会在对方那里发觉新的视角和感受，比如我们都喜欢“慈悲”二字，慈悲，真好；比如“腼腆”似乎是褒义词，因为那是先天的，不是装出来；比如“平和与安静”会很昂贵……。而我在跟她讲《宝姑》里的“清唏鬼喊”“枯黄寡瘦”“打个倒栽葱”……这些老掉牙的江淮方言时，她也会欣然说自己也要去看，然后我们一起去读陈麒凌，谈黄佟佟，一起听《贝加尔湖畔》……她还不远千里去见低调而内敛的歌者，说他的歌声没有逢迎和作戏。听她讲路上遇到的人和事，说喜欢和年长的人聊天，他们经历丰富，积极豁达。还有一套又一套对生活特别健康的描述，言语里没有抱怨没有负气。最后我让她再收敛一点点坏脾气，免得伤人伤已，她一脸的萌态回我，家务事别总自己一个人独揽，不是学着偷懒而是要积累一家人共同生活的回忆。慢慢地，我知道了，她已经不仅仅是我教益的那个孩子，她已经学会了自我教育，学会了成长。 有那么一句话：“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他的使命，其中之一，就是让父母成长为更好的生命。”我明白，我更需要不停地“成长”才能继续与她对话。而我是那么地愿意有一天她走在我前面，看着她愉快而健康的背影，越走越明亮。 （三） 这一年，外面的世界，我已经习惯了拒绝，更多的时候是面对自己内心的独白，一些生活中的琐事，一些人际关系，时而困扰着我，为了让自己能安然度日，不生烦恼，尽量刻意避之，只是时不时需要把身边的人都当做是自己的镜子，因为每面镜子都不一样，那里可以看到世间百态，美好的，不美好的。 “童年的朋友，犹如童年的衣裳，长大后，不是不愿意穿，是无可奈何了。”读木心的这一句，无法不心动。一个童年的朋友，掏心掏肺多少年，一次电话中，偶然为一件小事，抛了一句狠话，让我重伤。之后友情一如既往，给人安慰，却总想退缩。回想年少时曾经多少次我为她喝彩，为她加油，而今终于知道当别人的观众，不如做自己的观众，所有的坑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之后只怕把衣裳撑破也难以容纳这样有锋芒的一颗心。 在路上，人不多时我总喜欢坐公交车，车窗外，遇上蓝蓝的天和金黄的树叶，吸着新鲜空气，然后一站一站，不紧不慢，像是永远没有尽头……车上每个人都沉默着，安静而矜持，每一刻每个角度都有存在感和生动感，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平静着，那才是我喜欢的情形，试想人们之间就应该是这样的距离和相处方式。 常常听到有人说自己一个人无聊之类的话，很难想象。我想人生那样丰富，怎会会无聊呢？可以家务，可以发呆，可以做梦，实在不行，跑到微信里煲鸡汤、玩自拍，聊衣服…… 现在喜欢的东西全是一个人可以做的，比如养花，秋天的时候家里一株大君子兰生了两个小仔，移至新盆，安上小窝，之后两个小仔只需要一点阳光和水分，就生机盎然，其中一株最小的，在这个漫长的冬季，又生出了一片新芽，我忙着给它们拍照，有时候真不需要什么文化不文化，心里忽然就充满了无言的感激，然后拿着照片到处显摆，单调的生活顿时车水马龙起来。你有趣，世界就有趣。 （四） 人很多时候需要像整理衣物一样地整理思想，比如这一年我到了哪里，我遇到了谁，我看了什么书，我的悲欢，我的感悟，我对人对事的看法，然后把人和事儿仔细掂量清楚，之后各安其位。对那些灵魂上走得比较近的人，就于心底眷恋着；对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则相忘于江湖吧。隔段时间再翻开看看，可以找到自己过往的生活轨迹，所有经历过的人和事历历在目，这时会发现纪录的好处。之后我对自己写的文字心存感激并再次坚定了继续写下去的想法。只是写字时会不知不觉美化自己，往长满雀斑的脸上拚命涂脂抹粉，时而夸夸其谈，时而娇柔造作，总之外人看来似乎真情不够，煸情有余。另一种情形就是间歇性的歇斯底里，自揭老底，自毁形象。但我所写下的，都是此刻的我，或者这一瞬间，真实的想法，我不能确保在下一刻它们依然真实存在。大概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很多个我，他们若隐若现，常常纠缠、厮打，然后试着在文字的出口里肆无忌惮展现自己的肤浅。 （五） 我一直在怀念一些味道，特别是年底，需要有这样的一段时间和心情来做这件事儿，常常想：人究竟是糊涂些好呢，还是清醒些好？总是找不到答案。事实上对于一个上班撞钟，下班放风的我，很多时候，需要的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守住安闲，得过且过。过去的已过去，未来的尚未来，一个人能做到的，莫过于珍惜当下，带着感恩的心情去体会每一寸的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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