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居他乡已多年,过客心理犹存。身因名利翻滚,心却在荒村听雨,这荒村就是魂牵梦绕的乡村老家了,那个我度过童年、少年的地方、父母长眠的地方、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的地方。于是,操纵着标志现代文明的电脑,输入的依旧是风中的柳絮、雨天的田埂、栀子花香的长巷、风雪迷离的小桥、河边柳梢的一弯冷月、提着灯笼到处走的萤火虫。这种沉迷一旦醒来又酸又痛,可我爱这舒服的疼痛。 隔着电脑温存总觉搔不到痒处,于是每年我都要回趟老家。老家在悄悄地演变,往昔的痕迹淡淡可寻,老宅子历经风雨沧桑,封存着浓郁的回味,一与之静穆相对,悠远的一切立即呼啸而来,人生得意之欢、失意之苦此刻尽得缓冲。屋后的小河依旧清澈如童话,老得已忘却年龄的柳枝向水面斜伸着,它想钓起一个久远的梦吗?根部嫩白的芽须在柔波里梦般招摇,引得小鱼儿频频接呷,一伸手,忽又逝去无踪。 星星升起的时候回忆随之升到高峰。小巷的尽头,她的长裙依旧飘飘,轻灵一拐弯,隐入花草凄迷的尽头;青涩的初恋,如宋词中夹着的扁扁的蝴蝶,总是在理还乱的忧伤中想想快乐的滋味。可是直到今天,我依然只敢躲在文字里勾勒她的模样。月亮升起、月明依旧、月明满地相思。 一盏盏电灯点亮,使劲嗅嗅,当然嗅不到煤油味了,那种温暖的、依恋的味道,但母亲呼唤贪玩不归的儿子的声音分明穿越时空而来;越是遥远的此刻越显得真切,只是知道失去的永远失去了。 最好的时光,不由分说,向来只存在于回不去的斑驳光影中,即使是一粒微尘、一声哭泣,是污损旧课本中的一片蝶羽,即或是乡村一朵曾经青春过、辉煌过的金色油菜花,因为时光的装裱,因为回溯的艰难,因为现实的困顿、对未来的不可预见,而氤氲得色彩斑斓。 那时节幸福的时光,我们轻易就能握在手心,那时的母亲即或是急躁,那时的父亲即或是粗暴,但有一点我们深知,他们是爱我们的,是乡村式的质朴的爱。所以我们尽可以大声哭、大声笑、大肆挥霍,可现在父母人呢? 而现在只好借助回忆,让时光不惜劳顿,跋山涉水,回到最初的地方,稍稍慰藉一下。 老家在变,不可避免的急步向现代文明看齐,她恍如密室中的一朵烛光,看似摇曳生姿、温情自在,其实随时会跳荡、直至熄灭。盛放的玫瑰迟早凋谢,未开的玫瑰迟早要开,人生也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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