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一首《西江月》： 远看忽忽悠悠，近看飘飘摇摇；不是葫芦不是瓢，水中一冲一冒。 那个说是鱼肚，这个说是尿脬；二人打赌江边瞧，两个和尚洗澡。 这是很多传统单口相声的开场诗，我最早是听刘宝瑞说的，也来做我这篇文章的开场吧。 在许多地方，洗澡与游泳是同义词，比如苏北宝应，说，我下河洗澡去了，就是下河游泳去了。洗澡的意思，在室内那是洗澡，在野外就是游泳了。 那两个和尚洗澡，也是在游泳，脑袋在水中一冒一冒的，就是在河中游泳的场景。这是我很熟悉的。 我在上中学的阶段，也就是从1962年到1968年那些年的夏天，我和我的同学们经常去城边的大运河“洗澡”。 我从上小学三四年级起就开始学习游泳，可起先都是在城市的游泳池里，扑腾了很长时间都只会埋头打水，不会换气，最多只能游个十来米。 我是在大运河里真正学会游泳的。那是1966年的夏天，那时搞“文化大革命”了，也无所谓上课和放暑假了，每天吃完午饭，我们就去大运河洗澡。 虽然那时有一段时间，为了响应伟大领袖的“游泳是同大自然作斗争的一种运动，你们应该到大江大海里去锻炼”的号召，有组织地在大运河游泳成为各单位的重要任务。那时，宝应西门外的一段运河边，成了红旗招展的游泳场所。 我们属于比较另类的，不喜欢跟随大部队，我们都会自由行动。
那时靠西门大堤的运河分为里外两条河道，里运河是原来的运河，只有三十米宽，水也不深，基本上没不过一个人高。外运河是解放后新开的，水多时有一百多米宽，中间也是很深的，可能有个三四米吧。两个河道中间有一条几米宽的河堤，水小时露出水面，水大时是看不到的。 我们这些半吊子的只能在里运河中扑腾了。先练习“埋头凫”，再练习“抬头凫”。 忽然有一天，我可以把头抬在水面上游蛙泳了，虽然还是在里河的边上，但我好像不太吃力就游了几十米。真是让人高兴。 我有几个同学都是游泳的好手，他们都是动辄横渡运河，“耍大刀”（就是自由泳）从东岸游到西岸，每天几个来回，好让人羡慕。有一天，我在他们的鼓励下，也试着横渡运河。我一下一下地划水，蹬水，终于顺利到达了对岸，休息了一会儿，又游了回来。这一成功，令我兴奋不已。 后来，我们就经常横渡运河。运河在夏天汛期，水是从北向南流的，作为淮河的泄洪渠道让水流向长江；而到了冬季，是从南向北流，则通过江都的引江工程，把长江的水抽出流向北方，就是“南水北调”。夏天大部分是汛期，水流是比较湍急的，我们虽然是对着西方游过去，但实际到达的地方已经在下游很远了，要被水冲下去几十米。所以我们要沿着河边向上游走上很远，再游回来。 运河里的水相对比较平静，但如果遇到比较恶劣的天气，风比较大时，浪也会较大，尤其是有船经过，船速较快，就会带起较高的浪头。我们喜欢在跟着浪起浪落而在水上沉浮，那是一个很刺激也很享受的感觉。被浪抬起来，又随着浪沉下去，太有意思了。 在运河里游泳与在游泳池不同，头是需要始终抬着的，在冲浪时，你要看清浪头，随着浪头而起伏。而且，运河里也有些脏东西漂来，你要注意避让，如果埋头游突然换气，可能在你嘴边的是一堆垃圾。所以，我们一般采取“侧泳”或抬头蛙泳的姿势。 而我们最喜欢的是扒上运河里的拖船队。运河里经常是一个机船拖着好几十条木船（当时水泥船还不多见，铁皮船就更少了），是很壮观的。我们往往先在河中往下游慢慢飘，有时飘上十几里，然后看到往上游行驶的拖船队，就爬了上去。坐在船上休息。等船经过我们游泳的地方再向上游走了几里，我们才扑通通跳入水中，又慢慢往下游飘，直到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随流而下，还可以用仰泳，我们叫“晒阳”，可能是因为可以正面晒着太阳。我们还会比谁能把自己的“小鸡鸡”晒出水面，那可是技术活儿呀。 游泳时我们的身体都泡在水里，所以不觉得太热，只有小脑袋露在水面上，所以脸和两个肩膀晒得特别黑。因为我们都采用吐水的方法，就是不断吸一口水，再吐出来，所以嘴是贴在水面上的，每天洗澡结束时，上嘴唇都沾着一层黄黄的薄泥，像是黄色的小胡子。 每天我们起码在水里要游上三四个小时，一般要到太阳不是很毒了，才起身回家。运河边是没有任何更衣设备的，我们往往在家穿好游泳裤，把外面的短裤和塑料凉鞋放到河边的草丛里，结束时换好短裤，把脱下湿的游泳裤顶在头上回家。 运河边有一些水闸，在闸门关闭时，不是运河的一边，水是比较清的，两边是石头铺的坡，也是我们经常去游泳的地方。可是这些闸内水中间是比较深的，而两边的石坡如果有青苔就比较滑，也是容易出危险的。初中的一个暑假里，我同班一个姓胡的同学就因为滑入深水处而不幸遇难，尸体到第二天才浮出水面。 有一年宝应新建了船闸，还没正式使用，我们就去船闸洗澡。船闸的闸池是很大的，水很清，也很深，可能有十几米。我游泳时都是戴着眼镜，眼镜的两条腿之间用橡皮筋连起来，这样就不会掉入水中。可是有一次，我得意忘形玩跳水，等我从水中冒出头来，只觉得一片模糊，我的眼镜没了。 我连忙叫起来，小伙伴们的反应各个不同。有一个说，有奖励我们就帮你下去摸。当时凭我的水性是根本无法潜到闸体的最下面的。我说，行，多少钱？有人说，五角吧！我说行。于是有两三个就翻身下去了，可不久就浮出来，说，这五角钱还难挣，水下面压力太大，耳朵疼得受不了，而且好容易到了底下，已经气不够了，赶紧上来。有一个比我们高两届姓钱的，水性好而且憋气长。他没说话，一个猛子下去了，过了好久，他一手举着我的眼镜浮出水面，叫道：“五角拿来！”大家欢呼起来。 我的眼镜失而复得，后来，他其实也没要我的五角钱。 大运河，从我上中学，一直到插队前，大约有五六年的夏天，都是我们洗澡的地方，那是我们的乐园。尤其是六七、六八两年，不上学了，我们会一直游到九月底十月初，直到天气很冷了才罢休。
几年前我回宝应，站在运河边上，看着晨光中的运河大桥，驶来一条船，但不是以前的拖船队，那时虽然已经是初冬了，可我还是突然飘过了一个跳入运河洗澡的念头，这念头如电石火花般，倏然而来，一闪而过。 我忽又感到，人生真的也像这电石火花的念头，一闪五十年就过去了。可在运河中洗澡的那些镜头，却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不会消失。 （照片为好友、摄影家吴建梁先生所摄，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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