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宝应东荡射阳湖畔。这里广袤无垠,河汊纵横,柴蒲连天,荷花映日,大小村庄是一个个的自然岛屿。群众下荡干活,出庄办事,都需要船,没有船就不能出庄,没有船就无法生产、生活,没有船就不能生存。家家都有一条载重二、三千斤的小木船,劳力多的农户有二、三条,做生意的农户还有载重四、五千斤,甚至上万斤的大木船呢!
木船,是水乡农民的腿。因此,乡亲们象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自家的船。雨过天晴,人们第一件事是把船上的积水刮干净,再用大河里的清水,对船的内外进行冲洗,然后用旧衣服当抹布,把水擦得干干净净;寒冷天气,人们会在每个船舱里放些杂草或者盖上芦帘子,以防止霜冻冰雪;特别是每年夏季对木船进行一次“油船”,更是头等大事。
梅雨季节一过,便是暑伏天气,家家户户便抓紧时间油船。先将木船沉没在大河里,浸泡一昼夜后,把舱内舱外用抹布使劲擦洗干净,再用刀和碗瓷把船板上陈年的油皮统统刮去,然后船底朝上,用劲擦洗,并刮去船板上的青苔、油皮。把木船拖上岸,吹晒几天,船板全部晒干后,买来木材、桐油、麻丝、石灰,请木匠修补。木匠把船上所有腐烂的船板全部换掉,叫做“割漏”。家里人则用青桐油、石灰绞拌成“油石灰”,再和麻丝放在一起,用榔头反复锤打,锤成“麻板”。割漏以后,随即“练凿”:木匠右手拿着斧头,左手拿着凿子,“ 咚咚铎、咚铎咚、铎咚咚”地对着割漏的缝口和船板之间稍微疏松的缝口敲打,把麻板分次地塞进、塞满、塞紧每一条缝口,然后再紧压上“油石灰”。
船修好以后,吹晒两、三天,便可油船了。先用清油把木船的每块木板油一到两遍(青油易入木),吹晒几天后,再用桐油油一两遍,使木板内外都涂满、沁足,把木船油得红彤彤、亮光光的,木船就会耐用、轻巧,不浸水,少溃烂。但是,油船时的辛苦滋味真是难以描绘的,而油船的人却虽苦犹甜,乐在其中。
暑伏天,太阳爆晒,天气炎热,此时,油船的汉子用小盆舀满桐油,用一块手帕大的白布蘸足油,不停地向船板上抹,抹缝口,抹灰疤,抹遍船板的每一个方寸……尽管他们头上都带着斗篷,但烈日当空啊!船板热,太阳把船板晒得滚热;空气热,热得人透不过气来;桐油热,油船的人手拿着油布在船板上不停地抹来抹去,更觉热得烫手!再加上弯着腰、低着头,根根毛孔出汗。汗,从弯腰低头的额上滴下来,从脸上淌下来,从双臂流到手上,从颈部流到胸部、背部,再顺着向下,湿透了衣衫,湿透了短裤,顺着双腿一直流到脚跟,油船人站在那里油船,地面上就是一汪汗水啊!尽管如此,但他们油过一段以后,仍不休息,赶紧用芦席苫上盖好,防止毒太阳将刚上过的油晒痴(癞)了!接着再油下一段……
七十年代以后,家乡也有了水泥船、铁驳船、胶木船,改革开放后,村村通了公路,有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拖拉机等作为交通运输工具,但水乡的群众大多数农户仍有一条木船,而且还是一如既往地象爱护自己眼睛一样地爱护它。每到炎热的夏天,仍旧可以看到水乡群众顶着烈日,奋不顾身油船的感人情景,因为他们知道,太阳晒得越爆,油船的效果越好。我不禁想起诗圣杜甫《卖炭翁》中的一句:“心忧炭贱愿天寒”。
啊!可敬的油船工。
徐汝清 发表于宝应报,曾发表于扬子晚报繁星副刊,江苏老年报,扬州文学杂志,本文已作了修改。原题《油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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