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桥

　　童年时的眼里东风桥很大，大的不是它的建造，而是重要性，没有它，我去不了果园场。东风桥其实是一座小桥，几乎与路面平齐的它改造后宽约不过五六米，长十米左右。它座落于宝应高邮两县地域交界，南北横跨子婴河上。大姨和三姨家住桥南，母亲和小姨嫁到了桥北。外公在小姨出生六十八天时死了。小姨结婚后，外婆住到了桥南大姨家，直到老死。
　　东风桥是南北两岸人的地标。早些年，那里有个小的汽车站台，有烧饼油条杂食铺，缝纫店......桥头两侧有早市卖豆腐．百叶，小鱼小虾，摆肉案子的......尤其到了夏天，桥的两旁摆满了卖苹果，梨和桃子的摊位。紧靠桥北的是条公路，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比较多。桥南有个果园场，那里地势高凸，长不了稻麦这些农作物。从我记事起，那里的果树就很茂盛。听母亲讲，在她年轻时，果园场就有了。
　　果园场是外婆的娘家，生养外婆的地方在桥北一个不远的小庄子里。后来外婆被果园场一户吴姓人家抱养。她有两个弟弟，就是我的舅外公，大舅外公个头高大，慈眉善目。锅不热，饼不靠，小时候的我们尤其喜欢粘着他和大舅外婆。后来，大舅外公得了癌症，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时常在半夜起床，幽灵一样游荡在隆冬的果树下，在空旷里独自呻吟。我是听外婆含泪讲给母亲听的。因为恐惧夜，恐惧哀号的场景，那以后再去果园场，我已不敢独自呆在大舅外公家了，来年正月他死后，更是不敢去了。
　　大舅外公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大表舅桂发一只手有六个指头，会说日语，大表舅眼界很高，到了适婚年龄却还没看中的对象。小表舅达子和他哥一样都是果园的农技员。那年夏天，小表舅的未婚妻自杀了，就在果园场。他好久都没能走出这个阴影，母亲把他带回家休养，小表舅窝在爷爷的老藤椅上，一坐就是老半天。母亲怕他想不开，老是让我陪着，而那时我正是看云的年纪。听说小表舅如今早已迁居县城，我也有很多年不见他和大表舅了。
　　东风桥头有家洗澡堂子。每到星期天，母亲会带着我们姐妹走上十几里路去洗澡。身材矮小，相貌看起来有点猥琐的二舅外公就帮着澡堂烧锅炉。每得空闲，他会佝偻着腰，倒背着手，眯着眼站在桥头澡堂门前，看着人来人往。有时看见我们来了，把手往身上蹭几下，从沾满灰尘的藏青色围裙口袋里掏出几根麻花硬塞到我们手上，每每此时母亲则小声喊声”二舅舅“便无多话。也不提醒我们喊舅外公。想必母亲姐妹对老实巴交的二舅外公有同情又有蔑视。慢怠二舅外公主要原因可能是不喜欢二舅外婆。小个子，尖下巴的二舅外婆在我们眼里就像个老巫婆，她瞪起两只小牛眼呵斥舅外公是不管人前人后的，有着一张马脸的她有事无事嘴上时常叼着一支烟，冷脸刀子般的眼神里常常带着戒备的目光看着任何人。我是不喜欢抽烟的女人的。长大离家后，就几乎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直到目前，也不知道二舅外公和她是存在还是故去了。
　　大姨与二位舅外公同住一个果园场。大姨父按辈份续起来还是外婆的内侄子。相比其他三个女儿女婿，外婆对大姨家的心更重些。大姨父年轻时在果园场一个罐头厂任厂长。厚道，善良，慢条斯礼的性格并没有让仁义的他一直健康，正值壮年，却患了一场大病。刚从鬼门关出来又因为医疗事故，折磨着他二十几年来一直不能躺着睡觉。乐观的大姨父拖着瘦弱的病体，送走了老死的外婆和他慈祥的双亲。再次见到他，依旧瘦弱精神却还好，大姨父热情地招呼我们，时不时挺知足地说”二十几年啦，赚来过的“。淡然的样子，真让人宽心。
　　二祖父又因何迁居到东风桥北的，这是我一直没弄明白的问题，按理他是应该安居故土的。二祖父是公家人，吃公家饭的。二祖母姓杨，腿脚不灵活，会缝纫手艺，团转方圆都知道她的手艺好，生意忙。当时她家条件在周边村庄和我们家族里都是最显赫的，印象特深刻的是她家西房间的水缸里经常养着黑鱼，鲫鱼，而东头房则常年飘着苹果香。在刚能填饱肚皮的年代那是让人嫉妒和羡慕的。紧邻二祖父家是个供销社，有回来了个卖杨茄子的（一种浅色的青皮茄子，地方音读瘸）。供销社那帮人闲得慌，故意捉弄卖茄子的。他们说西边那家要买茄子。那个卖茄子的屁颠屁颠的挑着担子敲开二祖母家的门客客气气地询问”听说你家要杨茄子的？“”滚滚滚“二祖母连着几声，怒骂得那个生意人悻悻的。躲在院子外的那帮馊大爹爹们，一个个则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
　　母亲小时候与二祖母家住一个小队。外公，二外公，二祖父都是英年早逝，那个庄子里的很多男子都在年轻时就死了，有人背地里称那个庄子是寡妇庄。父亲说那里的风水不好。庄尾近东风桥的地方，是个牛角梢。那时还小，听到这些心里总是很惊悚的。怕厄运哪天会降临自己家身上。外婆住到大姨家之后，我再也没踏进那个村庄。
　　亲戚们陆续从桥北搬到桥南，又从桥南嫁到桥北。与我一样乡音的人们每天从桥上来往，没有谁去考证过东风桥名由何来，它老了，而岁月依旧年轻，落在记忆里的砖石结构是那么的亲切稳健，而重新修建的水泥钢精桥，怎么看都觉得陌生而遥远......
　　作者/紫云英 来源/宝应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