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应，我的城（2）
01 宝应县城船闸那一带，以前非常嘈杂，上学放学上班下班时准得堵。买菜的卖肉的，开饭店的，吆喝小百货的，就是个热闹的小庙会哎。
你记得真切的,除了那个藕行，就是公路两边的小电话亭了。 冬天的夜里朋友们来聊天（真的不是打牌，那会儿你们多简单，那会儿你们还没学会斗地主掼蛋呢），聊着聊着就饿了（你也不好意思说，真的就是聊的纯文学呢），你跑去买方便面，四包五个人不好分，你说你不饿，等泡好了，老三把他的一碗推给了你，顺手点了支红梅烟。 那一次你奶奶夜里爬起来，说烟瘾犯了想抽呢，给她根红梅她不接，她说那是乌龟吃大麦，嫌贵。 你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单衣薄裳溜到电话亭。凌晨的两点多啊，喊了好一会老板才醒了，抱怨你就为一包相思鸟，至于嘛？你抱歉地赔不是，说飞马的也行。 还有一年的三十晚上，一辆桑塔纳从坡上直冲下来，在麦芽厂门口撞飞了两位年轻人。一边是归心似箭赶回去吃年夜饭的一家三口，一边是轻松愉快地往家里走的，那个惨啊，不认识的人也揪心地疼。 那一年的年夜饭，吃得真不是滋味；那一年的春晚，也没什么心思细看。 你光是唏嘘，旦夕祸福，福是平安。 02 食品公司在运河边上，后门正对着船闸的那一段公路。它曾是你外公的工作单位。 寒暑假里你会去小住几天，老派的外公早晚都很严肃，单身宿舍的墙上贴着很多旧报纸，上面写满他的毛笔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你的外公做了一辈子的会计，他很喜欢古诗词，老是说还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有味道啊。 他已经走了好多年，有一次遇见他从前的老同事，说他算得上是个文化人。 你问什么样儿才算是文化人？他挠头呢，想想说，说不清，就是一种感觉吧。 03 当年的宝应县城其实很小，但是在你眼里却那么大。 你最害怕的就是加夜班了吧，头儿轻描淡写地关照你，送一送打字的小丫头。你从工农路拐向西，大街上已经没人了，街边的树在黑暗里摇晃，你老是感觉前面会是盘丝洞。朱家巷怎么那么黑那么深，不在意就撞上了墙根。 小丫头到了家门口，扭头笑着感谢你；你记得她进去后，特意给你打开了小门灯。你记得那一团桔黄的光晕，真的像是溏心的鸡蛋呢。 其实你也害怕呀，但是谁叫你是个大男人。 04 那些年的冬天特别的冷，白天或夜晚的马路上，常常遇见在冰上滑倒的人。 那时候总有人马上跑过去扶起摔倒的人和车，哪像现在都不敢靠近了。 你在工农路西头木材公司对面的空地上，碰见过一群人在望呆，有个男子的头被砸得不轻，他委屈地跳起来喊：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个望呆的！ 如今望呆的人真的很少了，倒不是你我更忙了，是担心是非像夏天满城飞舞的杨柳絮，粘上身你别想掸干净。 05 我一哥们的爱人以前就在燃料公司工作，她说话总是不急不慢地，轻言细语得生怕惊起路上的麻雀子。 我们都很敬佩她，跟家里打了一场六年持久战，终于打成了我们的嫂子。 有一回哥们跑来找我，主动说晚上去喝个小酒，我问他怎么了？他怅然地说，你嫂子要离呢。 哎呀我就感慨呢，多好的感情啊，怎么也被不住油盐酱醋的消磨。 还好还好，很多年过去了，这哥们还是我哥，这嫂子还是我嫂。 06 酒厂的大桥坡子陡，那一次女朋友和你赌气，在桥上突然跳下自行车，你没刹住一直冲到了燃料公司大门口。 你想想还是等她吧，虽说她家没几步，但是她穿的你刚送她的新皮鞋磨破了脚，再说啦咱大老爷们跟个女的气不着。 后来你们分手了，很多年都没见着面； 等到酒厂桥改建了，你就想，这下好了，她上下班再也不用费那么大劲爬坡了。 07 亚细亚当年够牛吧！你肯定还记得他们的女子升旗队。你见过一个两个漂亮的，可你没见过那么多好看的姑娘扎堆的。 好多人都说那儿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太特么贵，还高低不还价！
遇见谁穿了件新T恤，他肯定要加一句，在亚细亚买的。 那一年你给自己买的飞利浦电动剃须刀，昨天你还给它充了电。 芮和荣你还记得吗？多好的一位大掌柜。谁能想得到他走得那么早那么急！ 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念叨他，还是有人会说起，当年送他走时，满街的人群和好多的横幅。芮总，一路走好！芮总，亚细亚人永远怀念您！ 芮总，您还好吧？好好歇歇啊，您肯定不知道，现在还有人在发牢骚，他们说要是您不走，最牛的还会是亚细亚，哪有文峰什么事儿。 08 肯德基落户是在哪一年？还没开张呢你就听到了很多传言。怎么选的址，要算算客流量，跟麦当劳唱对台戏，标准规范的文件摞起来比人高，员工得像空姐那样微笑，上个厕所都得按秒。当然还有老板的花边新闻，真真假假的谁知道。 干部们装模作样做报告，说什么这表示宝应跟外地发达城市接轨啰。屁，你才不听这一套，你就关心当年班上的班花，以前是在糖烟酒大厦还是人民商场的，听说现在也去了那儿。 后来你看《甜蜜蜜》，第二天带着孩子去了肯德基，你觉得那位领班长得还是有点张曼玉。 09 宝应宾馆当时不是一般地火，你一直分不清哪边的是会招，哪边的是干招，老百姓都知道里面住着县太爷。干部们在外面神气得很，不过到了宾馆就是个小村长。 后来又是开桑拿，又是卖龙虾，还有捣球的，好像还卖过早茶，一点儿都不再神秘了，但是生意好像霜打的瓜，真的真的不咋样。 多功能厅其实它就是个大舞池，单位的漂亮姑娘们都接到过通知或邀请，去吃个大饭跳个小舞，能唱的还要献首小情歌，要是会唱《无言的结局》《萍聚》和《心雨》，那么她会忙晕啦。领导反复交待过：这也是重要的革命工作，千万千万别马虎。 你前后就去过两三回，一回是在楼下等喝高了的头，一回是相亲在那接的头。 红娘大姐很热情，对方姑娘很冷淡，你唱了首周华健，赶忙回到座位上，红娘大姐又去了趟卫生间，长发的姑娘说你这首《花心》唱得还行，你辩解明明是叫《风雨无阻》嘛。 然后就没有然后啦。红娘大姐问了几次，你们那晚到底谈了什么。你不好意思告诉她，姑娘问了你有没有编制，以后是不是打算不和老的一起住。 没多久你听说她成了那儿的服务员，心里就想：真的好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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