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是不懂得大人们的辛苦与辛酸的。 我们无忧无虑，我们天真放肆。放晚学或者寒暑假里，我们经常溜到大运河边上去玩。比赛打水漂，寻找奇形怪状的鹅卵石，偶尔还能捡到几个铜钱，折下岸边的芦苇，做成小动物的样子。
我们5个很要好的小伙伴，学三国水浒里的桃园结义，一起跪在运河边的石坡上，朝西边的天空拜了三拜，每个人珍藏起一块鹅卵石，当做他日相见的信物。 前些年搬家的时候，翻出一个老旧的铁制饼干盒，我意外地看见了属于我的那块雅黄的小石头，算起来和那几位兄弟不通音讯超过20年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啊。 那时候除了在运河边上的小土路比赛奔跑，我们最爱的就是冲着过往的船只喊话。 我们谁都不认识那些船只，也不认识南来北往的那些船客，但是这丝毫不能减少我们的热情。 你看，有船只过来了，过来了，我们争先恐后地把手圈在嘴边，仰着脸拼命地喊话： 你们好！你们是哪儿的啊？上来玩一会吧！ 可是他们一般都不会搭理我们这些疯孩子。 难得遇到远远地站在船头，向我们挥手致意的，我们会开心得不得了。 这些经过我们面前的船只，来自我们未知的世界，也将去往我们未知的地方。我们好奇这些呢，仿佛和他们接上了话，就是和未知的世界有了亲密的联系。 而这一切家长们都不晓得，这是我们的天大的秘密。 好啊，我们终于长大成人啦，因为我们已经拥有了秘密。你难道不知道吗，只有大人才配拥有秘密的。 06 回忆里的大运河，更多的时候，其实只是一种背景。 你肯定珍藏着一些小时候的相片，你去找找看，或许会有一张里，你正站在大运河边上。 镜头里的大运河，是一道褪去色泽的宽大的光带，可是她依然会在我们回望时，将无数细碎的往事打上熠熠光辉。
念初中的那年夏天，学校组织我们去河西的氾水中学实验农场体验农活。 那是我们第一次站上了轮渡，我们激动地看着脚下的运河水，卷起白色的漩涡，打着转，又飞快地后退，溅起的水花落在我们脸上，冰凉的，清甜的。 带队的班主任正用干电池喇叭吃力地喊话，她叫我们远离船舷，注意安全。 我们才不管呢，我们正忙着数跟我们交会的船队上，一共装了多少头白白胖胖哼哼唧唧的大肥猪。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只要看到迎风破浪或者劈波斩浪的词语和画面，我总是先闪过那一次在摆渡汽轮上的画面。 56位船上的同学，后来都像运河里的船只，开往了不同的城市，停靠在不同的码头，过上了我所不能了解的生活。亲爱的你们，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情形？ 我们的老师早就告诉过我们，大运河是世界上最长的人工挖出来的河流。 说实话我们一直都不相信的。 一个错别字抄上100遍，都已经这么艰难了，挖那么长的河道？怎么可能！ 氾水镇上的许多老人都还记得，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清淤疏浚开道引流，近十万人从四乡八镇涌上河堤，气势恢宏的场面，就像是投身一场伟大的战争。 所有的人吃住在工地上，所有的人满头满脸的泥巴尘灰。人们彼此热情地招呼，纵情地说笑，暗暗地较劲，开心地嬉闹，直到两个多月后，浩大的工程在那年的腊月里顺利完工。 大运河以更加欢畅的奔流，回报着人们的劳作。 我们都知道平日里那些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是大运河上的船只，从远处运送到我们的小镇来的。 07 我对大运河的疏远，倒不是因为成年后离开了家乡。事实上，它是从我初中毕业那一年开始的。 那一年的夏天里，我认识的一位成绩特别好的女孩子，因为爱上了她英俊的外语老师，无数的闲话，像纷飞的柳絮粘满她一身。这位阳光漂亮的女孩，终于选择在一个午夜，跳进了冰凉的大运河。
直到第二天中午，亲友们才在下游找到了她。很多人从村镇纷涌而至，围观议论，直到傍晚还不肯散去。我在人群中看见被抬走的女孩，她一身湿透了的艳丽的红裙，已经包裹不住，那一具肿胀起来的青春的身体。 接着的第四天，镇上的两个可爱的小男孩，偷偷溜去运河里游泳，却再也没能游回来。我一直清晰地记得，那对年轻的父母在码头上声嘶力竭地哭号，深重的无助和悲痛，水波一样地消散在望不到尽头的运河里。 那一年夏天的大运河，是清冷寂寞的吧，像那个在河里消失了的红衣女孩的灵魂。小镇上的家长从没有过的紧张，看贼一样地早晚盯住自家的孩子。 08 等到后来我时常去往外地，寂寞的班车在运河堤上的省道颠簸往返，我在不安无聊中望着车窗外的运河，她在平静舒缓地流淌，几乎是一成不变的风景，加深着我的百无聊赖。我慢慢变得烦闷焦躁，抱怨这晦暗的运河，什么时候才能退出我的视线。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的心境变了；大运河，她可从来不曾改变过啊。
大运河，像她数千年来那样，沉静无言，往返奔流，像一位勤勉宽厚忍辱负重的母亲，扛起所有儿女们的成长，接纳他们的所有抱怨，享受他们的所有荣光。 她付出过多少努力，也蒙受过多少委屈，可是她从来什么都不说。 她不愿意表达，她只是深情地守护。四季弹指，千年一日。 上一代人会跟我们说，要感激大运河对我们的哺育之恩；可是我们倒没有想这么多。 在我们看来，日夜流淌的大运河，如同我们与生俱来的一支手臂或者一只脚丫，就那么自然地来了，就那么自然地在着，你不能够对自己的手脚说感谢的话啊。 我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大运河的。 那么你呢？亲爱的朋友，你想起来没有，你第一次看到大运河，是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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