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长鱼

　　长鱼属淡水食用鱼，喜欢栖息在池塘、小河、稻田等处，所以我们里下河地区是长鱼繁殖生长的天堂。在我的印象中，我小的时候，稻田里施的都是有机肥，长鱼很多。不像现在，化肥农药漫天洒，稻田里已难觅长鱼的身影了。但稻田里的长鱼一般不太大，最长不过一尺多长，二三两重。小河和池塘里长鱼一般比较大，有的半斤多，有的甚至一斤开外，就是不太常见。这些地方的长鱼洞窟深，藏得严，也比较有经验。稻田里的长鱼大多是当年生的，河塘里的大多是两年生、三年生的，甚至更长。据说长鱼的寿命一般六、七年，最长不会超过十年。曾经在网上看过一篇报道，瑞士有一条名叫“阿莱”的鳝鱼，生活在一口水井里，活了155岁才寿终正寝，被称为“最长寿的鳝鱼”，不知是真是假。

　　抓长鱼是小时候最令我们兴奋的一件事。长鱼喜欢昼伏夜出，白天在洞窟里休息，夜间出来觅食。所以抓长鱼，白天有白天的方法，夜间有夜间的方法。白天抓长鱼主要的手段有“钓”和“掏”。那时，我们钓长鱼的钩都是用大号的缝衣针做的，把针在油灯上烧红以后用老虎钳弯曲而成，有劲。取一根竹筷，一头刻痕，扣上结实的麻线，系上钩，竹筷的另一头削尖。钓时，钩上装上长鱼最喜欢吃的蚯蚓，插入筷尖，往长鱼的窟里送。长鱼一口咬住，它就上钩了，这时只需拔出筷子，抓住麻线往外拽。长鱼在窟里时，还是有点力气的。这时不能性急，不能用力过猛，只要坚持一会儿，它看到抗争无望，就泄气了。此时，就能顺顺利利地请它出洞了。也有些大长鱼或老长鱼，即使咬钩，也能侥幸逃脱。有的会把鱼钩咬坏，有的即使受伤，嘴巴上肉掉了一块，它也抗争到底。所以比较专业的钓者，鱼钩是用自行车轮胎上的辐条或雨伞上的龙骨打制的，力气再大的长鱼也很难把它咬坏。钓长鱼有一个基本功就是要会识别洞窟。判断是不是长鱼窟，窟里有没有长鱼，需要经验的积累。记得一次跟邻居家一位叔伯去钓长鱼，他判断一个窟里有长鱼，可那玩意始终不咬钩，他就用钩一下一下地拨弄它。大概是逼急了，那家伙一下子把钩咬得死死的。往外拽的时候，倒没费什么劲，一下子就拽出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条蛇，吓得他连鱼钩一起扔到了秧田中央。还有种方法就是掏长鱼，就是直接下手到长鱼的窟里掏抓。河塘里的长鱼一般很难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下手去掏。长鱼的洞窟，都有前门和后门，掏之前首先要找到两个洞的位置，并且判断出长鱼的头在那一边。然后一只手从长鱼头所在的洞口往里面掏，一只手需要照顾另一个洞口，防止长鱼乘机逃脱。有时掏了半天，由于洞窟太深，始终不见长鱼的踪影。碰到这种情况，有人只好作罢。也有人驴脾气上来，就是不信邪，用随身带的挖锹在外围打一圈围堰，清干水，然后顺着洞窟往下挖。这种方法直捣老巢，挖出来的长鱼一般又大又粗，浑身黢黑，有的身上还有神秘的斑纹，看到这种长鱼，我都是心有戚戚焉。

　　夜间抓长鱼，最专业的办法就是张“丫子”。“丫子”是用竹篾编制的丫状的竹笼，笼口直径大概十五公分左右，由两节笼身组成，每节有五、六十公分。两个笼口，一个封闭，一个敞开。敞开的笼子的中间有一个倒刺。傍晚张丫子之前，先用竹签插上蚯蚓，安放在丫笼内，然后到秧田或浅水的池塘里布置好。夜间长鱼出来觅食时，被丫笼里的蚯蚓吸引，随着敞开的笼口进入，经过倒刺，就再也出不来了。我家邻居是一户姓朱的人家，儿子是个哑巴，跟我同年。夏秋季节，每到傍晚，就见他们父子摆弄丫子，然后挑着担子，一前一后走向田野。有一天早上，我被哑巴咿咿呀呀的声音吵醒，起来一看，原来他们张了一条大长鱼，足有二斤重，哑巴兴奋地边说边比划。多年以后，有一次回老家，哑巴的爹已经去世了，看到他家的那一摞丫子仍然挂在屋檐下，只是因为风雨和时光的侵蚀，已经千疮百孔了。夜间抓长鱼还有一个简便的方法就是照长鱼。夏天晚饭过后，天色黑尽，我们带上火把或油灯，去秧田里照长鱼，或者说是找长鱼。看到火光的照耀，有的长鱼一动不动，我们用自制的木夹或竹夹，一把将它夹住，送进鱼篓。有的受到惊吓，吱溜一下，游到秧田中间去了。这时候，我们就挽起裤管，蹑手蹑脚，走到它身边，将它逮住。用夹子夹长鱼，容易使它受伤。有些技艺好的，不要用夹子，手指形成钳状，往水里一插，钳住长鱼的腹部，它就挣脱不掉了，出水时就看到鱼头和鱼尾在手上翻卷。照长鱼比较好操作，男女老少皆可参加。因此夏天的夜晚，从村庄向田野望去，像是有点点鬼火在黑暗中游荡。

　　长鱼虽然味道鲜美，不知为何，我对它兴味索然。但抓长鱼，我是经常去的。因为与长鱼斗智斗勇的过程是新鲜的、刺激的、好玩的。后来有两件事使我下决心，不再抓长鱼了。一件事是我听了本村一个老者讲了“望月鳝”的故事。他说有一种鳝鱼，在每月十五、十六两天半夜子时时，会从水中把头伸出水面张望月亮，人称“望月鳝”。这种鳝鱼有剧毒，能吃死人。苏轼在徐州做官时，就断过一桩用望月鳝害死人命的官司。说得我心里直打鼓，觉得长鱼不是平常的生物。还有一件事就是在一本书上读到“鳝鱼护子”的故事。说的是古代一个读书人，名叫周豫，他有一次煮食鳝鱼，将活鳝鱼随冷水下锅，那一锅汤慢慢煮沸了，周豫将锅盖掀起来看看，却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锅中有一条鳝鱼的身体竟然向上弓起，只有头部跟尾巴留在沸汤之中。这条身体弓起的鳝鱼，整个腹部都向上弯了起来，露出在沸汤之外，一直到它死了，身体仍然保持弯起的形状而不倒下。周豫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感到十分好奇，便立刻将这条形状奇特的鳝鱼捞出汤中，取了一把刀来，将鳝鱼弯起的腹部剖开来，想要看个清楚。在剖开的鳝鱼腹中，周豫惊奇地发现，那里面竟藏着满满的鱼卵，数目之多，难以计算。原来这条母鳝鱼为了保护肚子里的众多鱼卵，护子心切之下，情愿将自己的头尾浸入沸汤之中，而将腹部弯起，使鱼卵能避开滚热的汤水，还坚持着这个姿势直至死亡。周豫看了，不禁泪流满面。我小时候，我们老家也是这种吃法，将活长鱼煮熟，然后用竹签划开，剔除内脏，将长鱼肉和血子一起和韭菜爆炒，长鱼骨头可以煨汤。那时活长鱼在锅中随着水温变热而撞击锅盖的声音总会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重重的一击。读到这个故事，也觉得这样的情景确实看到过，我不由得对舍身护子的长鱼另眼相看了。我想，母爱天性，不为人类所独有，反哺谢恩，岂是众生所轻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