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容再现射阳湖

　　老家在苏北里下河地区，从小时候开始，看到描写家乡最多的一个词是“水乡泽国”，并且说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这些都说明这里曾经是名副其实的水乡，湖荡多，河渠多。首屈一指、名闻遐迩的当数射阳湖。最近射阳湖常萦绕我心，一是近期和老友在续老家的《崔堡小志》，我在对家乡地形地貌考证时曾认为崔堡古代应在古射阳湖边或不远处，究竟是不是这样，证据似乎不足；二是射阳湖早就见诸记述，但平时总是一看而过，没有仔细研究，这次查些资料，看看究竟；三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这一地区不再是水乡泽国，而是一马平川，不同等级的硬质路面连通大大小小的村庄，看是进步了，但是环境可能退步了，其表现之一是湖荡少了，河道小了，船更少了，那么，水乡泽国过去究竟是什么样子?古射阳湖究竟有多大?曾经的故乡离古射阳湖远吗?带着这些问题，我作了些探寻。

　　关于射阳湖名称的来历有一些民间传说，那些都是不靠谱的，只能作为爷爷哄孙儿睡觉的故事。最早说明射阳名称来历的大概是东汉末年的应劭。他在《汉书集解》中的解释只有五个字：“在射水之阳。”然而随着地形地貌的变迁，古河道“射水”早已无踪可觅，因此这句话目前给我们带来的信息只是时间上的意义，说明东汉前“射阳这个名称已存在。但是，更早见诸于史籍的是2500年前的春秋时期，《左传·哀公九年》：“秋，吴城邗，沟通江淮。”这句话的意思是，鲁哀公九年秋天，吴国在古邗国建城，开凿沟渠来沟通长江和淮河。那么这条邗沟的走向是什么呢?芳容再现射阳湖后来杜预在《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中告诉我们：“於邗江筑城穿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至末口入淮，通粮道也。”(见右边西汉局部地图,下一幅为东汉局部地图)这就是当年吴王夫差为争霸中原，开凿的邗沟，沟通江淮，以运送军备物资。哀公九年是公元前486年，虽然杜预（222年－285年）是在700多年后作注，点明了是经过射阳湖的，因此可以推断，在邗沟开凿之初射阳湖这个名字已经存在，只不过古人用字精练，没有提及射阳湖罢了。

所以说，射阳湖这个名字至少存在2500多年。当然，后来史书上又出现了另一个名字，叫“射陂”。《舆地纪胜》引《元和志》：“汉广陵王胥有罪，其相胜之奏夺王射陂，即射阳湖也。在山阳县东南八十里，与宝应、盐城分湖为界，萦回三百里。”《元和志》全称《元和郡县图志》，为唐李吉甫所撰，是一本地理志，成书时间1200年前。这句话同时又告诉我们唐代之前的射阳湖之大，周长有300里。而射阳作为有人居住的地名应晩于湖名，恐怕是因湖得名。最早见于记载的应是汉高袓六年（前201年），刘邦封楚霸王项羽的叔父项伯为射阳侯，并且分东阳县东境设射阳国为其封地，这已是射阳湖见诸记载三百年以后的事。再过84年，项伯的儿子项睢犯罪，除国改县，芳容再现射阳湖于汉武帝元狩六年（前117年）置射阳县。后来三囯时废、西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年）复置射阳县，直到刘宋未年（479年）再次废，前后存在近600年，从此我县地域内的古射阳县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但是射阳作为地名仍然存在。明嘉靖《宝应志略》巻二：“乡有九，三阿（四里，在县治东）……乡之内有镇……曰射阳（在三阿乡）……”，一直延续至今。

　　当然,说到古射阳，目前人们对他的地理位置还有争论，除宝应射阳湖镇之外，还有认为古射阳在山阳县城西即今淮安，有人认为在山阳县东南今流均附近，也有人认为在盐城西今大纵湖一带。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宝应东今射阳湖镇一说应是主流，也是官方认可和采用的。其直接依据目前只有一条,就是《三国志》关于臧洪的描述：“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三囯志书成于280年,距离汉很近,其记载可信度佷高,但射阳的地理位置没有交待，直到唐朝李贤注《后汉书》卷五十八才作了说明，其中虞傅盖臧列传第四十八“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射阳故城在今楚州安宜县东也。”位置交待得很明确。在志第二十一郡国三中又有进一步说明：“射阳故属临淮。有梁湖。《地道记》曰有博支湖。”与今日周边位置也相符。此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依据，就是我国著名史学家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在西汉和东汉的古地图中，古射阳的位置绘制得很清楚，就在今射阳湖镇(见以上两图)。但不管怎么说，见仁见智，口水仗是要打下去的，然而这仅仅是学术问题了，直到考古发掘有强有力的实证证明，古射阳另有其地，就象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左传》，证明中学课本上的《触詟说赵太后》，不是“触詟”，而是“触龙”一样，否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从地方志上查找射阳湖的详细信息显然是困难的，我查了不少志书，其水利方面的记述以河渠为多，而湖荡方面的记述较少，只见其名。比如《嘉靖宝应县志略》中提及氾光湖、白马湖、广洋湖、射阳湖，梁湖、博支湖等，对射阳湖的描写相对较多：“湖在县东六十里，汉书广陵王有过‘其相胜之奏,夺其射陂’即此湖也，周逥可三百里，南北浅狭，自固晋至喻口北入海。唐大历三年与洪泽并置官屯，后所收岁减并废。”《水经注疏》卷三十（北魏郦道元著杨守敬纂疏熊会贞疏）也仅记载：射阳湖“在山阳县东南八十里，与宝应、盐城分湖为界，萦回三百里。”而其它志书记述一般是这上述内容的重复，就连汇集7部宝应志书的89版《宝应历代县志类编》里也没有关于射阳湖较为详细记述。最后从94版《宝应县志》的“湖泊”部分查到到射阳湖的记录相对多一点，但这已是五十年代以后的事了。该记载说：“射阳湖，古称射陂，为春秋时邗沟故道，位于县境东部。该湖古为巨浸，为淮扬群川所汇，萦回可在300里，后在黄河决溢泛滥影响下，逐渐淤浅解体……。”这部分同时还简介了广洋湖、和平荡、獐狮荡、绿草荡和其它内小荡的情况（这些湖荡应是古射阳湖解体后的产物）。在50年代初全部射阳湖400平方公里，我县范围內139.28平方公里。我把我县运东各湖荡大小数据列了一个表，以使各位能清晰看到解放后前40年我县运东湖荡的变迁。见下表：

　　查了那么多志书和史书，收获还是有的，最直接的是上面表格中的数据，使我们清楚在1983年时运东湖荡水面只有十几平方公里，“水乡泽国”已经名不符实了，但是志书上有几幅示意图，倒也能看出曾经的“水乡泽国”的模样，同时，我又找到民国23年（1934年）和近年的宝应县地图，对比着看，可以看到县内湖荡变化的情况，使深感无赖的我多少有几分慰藉，特附于后。

　　那么这个古射阳湖究竟有多大?是个什么样子?离我村有多远?我突然想起前几年看到的一篇报导：《科学家在埃及撒哈拉沙漠下发现远古湖泊》（见图9），我想在沙漠下发现古湖泊通过遥感技术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就象机场安检时能看到行李里的物品。那么，古射阳湖是否能通过遥感技术加以复原呢?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可以的。于是我就查找这方面的文章，希望把古射阳湖的湖岸线给画出来。天如人愿，真被找着了。北京大学教授吴必虎在1996年发表的研究生毕业论文《历史时期苏北平原地理系统研究》，在第二章“环境演变”中对各个不同历史时期里下河地区的环境进行研究，他认为明代以前，虽然黄河泥沙堆积，但尚未对苏北平原造成很大影响，当时的射阳湖畔真正称得上是水乡泽国，但是这个时候湖水已逐渐变浅了，而明嘉隆以后“湖乃大淤”，因此明嘉隆以前的湖岸线能够反映古射阳湖的面貌。于是他们采用中国科学院黄淮海平原科技攻关图件《黄淮海平原地区卫星影像图》（1：50万）（科学出版社，1985），通过对MSS5和MSS7卫片的解译分析(MSS:多光谱扫描)，结合史籍记载，大体上恢复出了古射阳湖、古愽支湖、古得胜湖、古陆阳湖之所在（这些湖应是古射阳湖解体后的产物）。下面图1就是通过卫片解译后绘制的里下河地区古代湖泊信息复合解译图。这样，通过解译图，我们有幸目睹当年古射阳湖的芳容，同时通过比对，老家确实在古射阳湖附近。

　　这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