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世事动乱。秋末冬初，苏北大运河东。几株衰柳掩映着近旁一座土地祠。祠虽衰败，对联还依稀可辨：门对郭桥春水活，祠临官路稻花香。 土地祠旁的庄上聚几十户人家。吴姓为主，偶有外姓杂陈其间，大多是种田庄户。夕阳下，一个汉子走近祠旁。汉子二十几岁模样，五短身材，精壮干练。左眉间嵌一刀疤，斜向而下。眯缝的双眼似在沉思，让人捉摸不透。 汉子不是本庄人，几日前才流落至此，于土地祠栖身。汉子到此，也属机缘巧合。 那日，本庄王家姑娘卖完豆腐卜页回家。王家姑娘是庄上少数外姓之一，守一瞎眼老爹过活。家中原有二亩薄田，因娘死无钱安葬，贱卖给镇上开烟馆的徐大瘸子。没了地，姑娘便重操家传手艺，开起豆腐店。人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为了生计，少不得半夜起身，吃尽千辛万苦。日间挑豆腐担叫卖，换个三升豆子两把米，聊以度日。 单说那日王家姑娘中午回家之时，正待过土地祠前的“郭氏桥”，瞅见河西桥桩处一条黑鱼晒太阳。不由心下一动：老爹咳嗽多日，若有黑鱼给老爹炖汤多好。可惜无网无叉，奈何不得。正无计可施间，不想身后悄然走来一汉子。他探头一瞧，顿然明白。汉子无声一笑，从地下拾起一片蚕豆大的瓦片，捏在指间。立起身抬眼一瞄，瞬间扬手，疾速弹出。瓦片“哧”地一声入水，河面即冒出一汪血。顷刻间，黑鱼浮出水面。姑娘见状，娇俏脸庞乐成一朵花。 姑娘问汉子是哪里人，汉子笑答：是中国人。问汉子从何方来，汉子仍打哑谜般答：从来处来。又问汉子来此何干？这回汉子倒是规规矩矩地说了：想寻点短工打。 姑娘将汉子领回家中，青菜烧卜页边子，黑鱼豆腐汤，管了汉子一顿中饭。老爹听闺女介绍，便让汉子和自己住，说方便寻短工做。汉子推辞，说孤男寡女不便，硬是将铺盖挟进近旁的土地祠。 三更时分，汉子独自在星光下练拳脚。见姑娘家漏出灯光，临窗一瞧，见瞎眼老爹正吃力地拉磨。老爹不时停下咳嗽，喘得如风箱一般。汉子不忍，推门进屋，抢过“磨担”拉起来，磨盘立即如通灵般转得飞快。姑娘边“喂”黄豆边入神地瞧着汉子，不觉两朵红霞飞上脸颊。汉子似浑然不觉，只顾拉磨，心无旁骛。 汉子几天来走门串户，说是寻短工，却又只访穷苦人家，说些穷人辛苦但不是命苦之类的话。倒让一些大户人家听了不爽，便无心找他干活。汉子也不急，依然住土地祠，每夜帮姑娘磨豆腐。 一日，汉子提回一只斑鸠。姑娘用雪里荭咸菜烧出一大碗，又炒了盐霜黄豆，汉子和瞎眼老爹美美地喝了一顿酒。吃剩的黄豆，姑娘欲倒进汉子的口袋。汉子推辞，姑娘红了脸低骂：药不死你！邻居说：日鬼哩，他手一抬，斑鸠就从两丈高的树头上掉下来了。 隔日，汉子进镇。未及拐弯过桥，隔河就见对过围了一群人，闹嚷嚷的。站高处一看，见一独眼龙正与王家姑娘拉扯。姑娘又忿又急，满脸通红。独眼龙兽性发作，正将一双爪子向姑娘胸前伸去。情势危急，却无人敢出手相助。有人骂道：徐大瘸子这泡㞞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小伙独眼龙更是个恶霸，成天欺男戏女。早就动王家姑娘的歪心思了，这不，光天化日之下糟蹋人。 汉子一听，眯缝的双眼忽地睁开，目如寒星，面色冷峻。手悄悄伸进口袋，又悄悄抽出。随着牙关紧咬的腮帮一抖，扬手弹出一道金光，如矢离弓，隔岸飞向独眼龙。独眼龙一声嚎叫，手捂那只没瞎的眼睛倒地翻滚。血，如蚯蚓般自手缝流出。人群四散，姑娘方得趁乱脱身…… 徐大瘸子家，郎中从独眼龙眼里剜出一粒盐霜豆。喃喃道：总说黄豆过河打死人，这回开眼了。独眼龙大骂：放屁！老子从此一眼也开不成了！ 自那日起，汉子就远走了。姑娘想打听去哪里，却没好意思。 几年后，有人从县城归来。说城门口有官府捉拿要犯的告示，图像就是那汉子，罪名是“乱党”。 于乙未年正月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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